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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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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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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散记

1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

是不是越长大,越孤单,唯有自己心里清楚。

一个非常深刻而残忍的事实在于,时间会抹煞一个人所有的痕迹,若干年之后,只余埃尘。悲悯么,没有必要。“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也就是为什么每每发现史前的琥珀,举世皆惊(喜)的根由所在。

谁还不是枚精致的琥珀呢——爱恨,悲欢,五劳,七伤,终究会以一种结晶的方式,在肉体凡胎中留存,早晚有一日,它们会莫名其妙地跳出来,晃一晃你的眼,要一要你的命。

万物将磨灭,琥珀亦使然。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

再也不来了。

 

2

中元夜,照例“废寝忘食”,月光在窗外倾注,洗手间的水漏声宛转清绝。

楼上邻居装修数月,总算功德圆满,如雷贯耳的电锤声消逝了,说不定哪个房间滴水的忐忑也消逝了。许多年以来,只要楼上跑水,公寓里便必有回应。老房子哟,幸好是老房子。因而即便是各种侵扰,还是希望他们装一装以后,之前的问题烟消云散。

岂料,一定是楼上的太阳能热水器上水未关,又恰恰溢水管改到了他们家的洗手间里,热水溢下来,烫坏了下水管道的三通密封,直接顺着外管渗到楼板处。望着洗手间房顶的淋淋漓漓,没有过相同遭遇的,很难感同身受,彼种心塞,如芒在背。

数度到楼上拍门若山响,无人应答。找了不同渠道进行电话联系,依旧无果。只好跑到楼下的总水阀处——尽管并不晓得哪个是人家的,然而,五家的水表中四家纹丝不动,独有一家转如陀螺,不是它还是哪个。关掉之后,回家坐进木沙发里,好一通喘息。而窗外呢,中元夜的月光,太过煽情。

皎白皎白的月光若飞翔的羽衣。那一刻的心境却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洗手间的水漏声渐渐稀疏,看看时间,将近凌晨。

 

3

故乡过中元节,叫过“七月十五”,而且向来只过“七月十四”。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天朝大国,苍生万类,“多样性”三个字,正是底蕴。

在故乡, 中元节(七月十四)当日,家家户户午餐皆是包子,最早出锅的,由家里的男人装进篮子里,再提上一打烧纸,去香火地(坟地)祭祖。纸钱送(烧)掉,包子带回。这叫“心到神知,上供人吃”,也正是在贫敝年代小孩子盼着过节的简单心理。

鬼节嘛,可不是西方恶作剧样的万圣节,借用唐代玄奘大师《大唐西域记·印度总述》中所言,“出家僧众,制无号哭,父母亡丧,诵念酬恩,追远慎终,实资冥福”,请注意,划重点处在于“冥福”,而不在于“僧众”。数千载以降,中国人是相信有来世的,更相信人死之后,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换了一个世界活着,那个地方叫“阴间”,又叫“冥界”,才有以资冥福的说法。

渐渐地,一代一代的笃信模糊成了民俗,信与不信,并不耽误大家一起过节。千万莫要将民俗与迷信等同,上纲上线的事情,一点也不科学。

 

4

母亲瘫痪之前,跟妹妹们商量着给外公立碑。碑子找了,诸事谈妥,未曾想到母亲忽而病重。没有瘫痪病人的家庭永远无法理解亲人一旦失去行为能力卧床不起的苦楚。没有伺候过瘫痪父母的儿女永远无法理解人生的仓皇与倦惫。

坐而论道,夸夸其谈,都容易,上上手试着去做做,一个月,一年,两年呢?母亲瘫痪,接着做了切除胆囊炎的大手术,那时疫情严重,一个人守着她,在医院里度过近二十日的煎熬,翻身,擦身,大小便,喜怒无常……等她安静下来的时候,你如果还有精力,才可以去凭窗俯瞰,望一望楼下的巷子,人迹一天一天多起来,终于车水马龙。

外公有两个女儿,大姨早就亡故,母亲也可谓风烛残年。外公生前最计较的莫过于此。身后无儿,便常指着唯一的外孙说,别忘了给他上坟燎纸。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但凡在家,逢年过节,以前是携了母亲,后来带上儿子,去看一看外公,去看一看野草枯荣的四野,心潮澎湃。

自小跟着外公长大,他们父女的关系一直一言难尽。胸中皆有怨怼,胸中皆有悲愤,彼此视彼此为一生凄苦的罪魁祸首。外公殁后,母亲反而淡忘了那些陈年恩怨,经常想了念了,去老父亲的坟头上哭一哭。

 

5

“再也不来了。”心迹正与近年著名的“扯淡”碑碑文不谋而合。区别在于人家明末那个“泰极仙翁”明显是在调侃。

为外公立碑的事情,稍容暂缓,母亲,诶,母亲,并发症接二连三地发生。

羁旅的生涯,之前还可以跟母亲通通电话,如今,母亲思维混乱,对着电话每每一言不发,长久沉默。你喊他“娘呵娘呵”,好半天她才应一句,“哎……”。

这便是世界上最疼你的那个人么。

历来怕过节。目下鬼节尤甚。

等到洗手间的水漏声泯消之际,已然身心俱疲。

至于月光,谁还关心月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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