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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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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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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头来去云

1

红日西斜,曲径蜿蜒,松柏构楝,峰峦叠嶂。

两个寒暑未至,山里的变化要说没有,不免是掩耳盗铃。斯宾塞.约翰逊在他的寓言作品《谁动了我的奶酪》中曾一力论证了一个真理,即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这儿多出一个小亭子,那儿开出了几片菜地,环山路面裂了缝又用沥青填平,还有呢,便是动漫园的那些烂尾楼愈见灰暗。最近不是都在说嘛,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蓄谋已久,显然,这种一针见血的直白,终是冷了人心。

日日独步七公里,便在这山里,颇有过六载的“修行”,那个时候,孩子们都小,老人们也还没有病入膏肓,而后,忽然风云变色,百感交集。

就在今年,母亲殁了两个半月,父亲又殁,这教人可怎么活。

2

诸峰环伺,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头顶说,“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多么空灵的诗句,岂不知后边的公案可谓朝秦暮楚,一地鸡毛。

大部分读者估计都会认为这诗句属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所作,其实非也,此诗句源自诗歌《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又名《见与不见》),由诗人谈笑靖(扎西拉姆多多)所创,并于2007年5月15日载于她自己的博客。后来这首诗以《见与不见》的名称初登于《读者》2008年20期,《读者》后来为此事登刊致歉。

在那场著名的诉讼里,《读者》只是个推手,2011年3月,谈笑靖将某出版社告上法庭,因该出版社未经其许可出版了包括《班扎古鲁白玛的沉默》等作品的图书《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并把《见与不见》当作仓央嘉措的作品,最终,谈笑靖胜诉。

据作者谈笑靖自述,《见与不见》的创作灵感是来自于莲花生大师的一句偈子,“我从未离弃信仰我的人,或甚至不信我的人,虽然他们看不见我,我的孩子们,将永远受到我慈悲心地护卫”。

3

无独有偶,另一桩文案是关于“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原句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关于其作者,一说出自张小娴的小说《荷包里的单人床》,另一说出自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诗集《飞鸟集》。而泰戈尔的研究者们发现,《飞鸟集》中并未收录近似诗句。《读者》杂志2003年第14期上曾经刊登过此诗,署名是泰戈尔,出处《飞鸟集》。据说,《读者》是摘自同年第5期《女子文学》(现改名《女子文摘》)。但据《女子文摘》一位编辑透露,这首诗是从网上弄来的……可为什么那么多人言之凿凿地说出自《飞鸟集》呢,恐怕是从最后一段“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自己推演出来的吧。

文案,文案,实际上,古往今来,层出不穷,到了唐诗都来处可疑时,我们还能相信什么?举两个例子,一个是杜牧的《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质疑者之一是著名的国学大师陈寅恪,在他以诗证史的代表作《元白诗笺证稿》中指出《清明》一诗来历不明,“此诗收入明代《千家诗》节本,乃三家村课蒙之教科书,数百年来实唐诗最流行之一首。若就其出处,殊为可疑。”随后,相关学者多方论证,譬言早期的杜牧集子中,他外甥裴延翰所编《樊川文集》并未收录此诗,再其后北宋田概编《樊川别集》及《樊川外集》,均无。别证纷呈,云云。同样遭遇的还有唐张旭《桃花溪》(隐隐飞桥隔野烟),被人考证作者实为北宋蔡襄。

一头雾水之余,套用一下斯宾塞的名言句式——真相呵,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永远没有真相。

4

若非得道出真相,应该叫作“眼前有景道不得”。想以“红日西斜,曲径蜿蜒,松柏构楝,峰峦叠嶂”寥寥数字,就一语而刻画出山中事物么?

春风浩荡的时刻,这山里是有鹤的,也有鹭,皆飞得高邈峭拔,毫无人间烟火气,彼时山花烂漫,草木各自葳蕤,享不尽的野趣。山脚下有湖,湖中众凫戏水,芦苇遥曳,红了脸的水杉们,故作矜持,每每沉默如云,又满满的不甘心。

夏秋则更好,最难捱的却是冬月,一切不死不活,压抑人的心灵。

见与不见,心结才是最遥远的距离。六载的“修行”渐了,父母的病症开始每况愈下,小孩子们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似乎一夜之间,便习惯了疲于奔命,什么山中万物,什么俯仰生姿,哪里还有心涉猎。

更是偶尔忆及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恨不得喷自己一脸唾沫,一屋尚不扫,敢赧颜论天地乾坤!

5

“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如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

什么叫感同身受呢,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的这段话就是。

药铺,医院,精神病院,惊惶惶的江湖……有时候坐在旧公寓的窗子下,大山为屋宇遮挡,但山头上的白云,来来去去,大朵大朵,或者如丝如缕,好想去领略,登高一呼,“都是命运呐!”

然而,走不动,去不了,心中刀山火海,生猛而酷烈。

近在咫尺的山色,竟如仇雠。

谁曾想到,再回山里,自己已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哪怕这儿多出一个小亭子,那儿开出了几片菜地,哪怕所有的不期而遇都是蓄谋已久,独有“空空”二字罢了。诗人陈先发在随笔集《黑池坝笔记》中写道:

“孤月高悬。心耳齐鸣。见与闻,嗅与触,出与入,忽高忽低,忽强忽弱。心脏可以摘下来点灯,五官混成一体。

我若开口,便是陷阱。”

大约说的就是这个样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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