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井记

不管情不情愿，梦还是回来了。

真佩服这玩意儿“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秉性，而且好像除了接纳，别无选择。在鹊鸟们争先恐后的聒噪中睁开眼睛，一宿梦频，累得人要死要活。盥洗，吞药，且来坐井观天。

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唐·韩愈《原道》）——这话又是熟悉的味道，明明是与庄子《逍遥游》一脉相承的配方。果然，稍稍搜捡一下，《庄子·秋水》中自有来处，“子独不闻夫埳井之鼃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于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埳井之鼃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庄子老先生确乎生错了年代，不然放在今天的外交领域，又或来一清网络寰宇，铁定是“绝绝子”，省得像如今这般，“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再遥想当年的苏秦之口张仪之舌，合纵连横，为国为民者也，哪里是为了妖言惑众，食而自肥。

累年以降，不断有文友问及，是否有好书可以推荐。每每此际，脑海中就浮现出两个名字，曹三公子与当年明月，亦即曹升与石悦，对应的作品则是《流血的仕途》与《明朝那些事儿》。从流行度而言，后者显得更加家喻户晓，若从文笔老辣与玩味，二者则不相上下，但正因为《明朝那些事儿》的巨大成功，《流血的仕途》稍显落寞了些些。当然，这并非是营销使然，比较一下，从语言方面，《明朝》（以下代指）要比《仕途》“亲民”且感人。读书就像是领略美食，不同的口味，会带给人的味蕾不同的体验。所以，依旧强烈推荐《仕途》，希望那些曾经一笑而过的，重整旗鼓，再造山河，回过头，好好品读一下曹三公子大作。先整两句《仕途》语录，算是以慰饕餮，“纽约人吹嘘自己的城市有多牛的时候，通常会说:You can make it here,you can make it anywhere(你在这里做到了，在一切地方就都能做到)。那时的咸阳，就如同今日的纽约”、“宽恕有时候并非因为慈悲，而只是由于需要”、“谣言的寿命和谣言的大小成正比。像这样惊世骇俗的谣言，指望它自生自灭无疑是不现实的”、“诱惑女人献身，可能嫪毐强于吕不韦;诱惑男人献身，嫪毐就远远不是吕不韦的对手了”……

读书必须是兴趣主导，除非是学生，或者体系升级。那是十几年一个凄风苦雨的午后，喝了点点小酒，不知为何，一向沾酒即倒的人，忽而精神抖擞。不要说梦，睡都睡不着。办公楼里寂静如昔，电脑屏幕上则是“危机四伏”。《仕途》是几天前一个文友所推荐，一个小小链接（此处忽略知识产权的论辩，特殊的年代，特殊的阅读方式），神差鬼使打开，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记得比较清楚，《仕途》几乎是一口气废寝忘食地读完，且意犹未尽。真正好的书籍，必是由薄及厚，再由厚及薄，像小孩子读网络小说的一目十行，从来都不适合。想想那个年代，何尝不是坐井观天呢，日日禁锢于一座寂静的办公楼里，文稿弥天，桌上烟灰不绝（别人的），累了，烦了，抬头望望天，暗了，明了，抬头望望天。犹如眼前之景，道不得，道不得也。

最近的梦多与“羊圈”有关，而入“羊圈”之初，夜里是没有梦的。（那样无梦的日子始于父母之殁，前文已述。）先是发烧而不得睡，后来复原，睡后也惆怅得紧，不安定，不安全，因而自无梦侵。一下子梦来，证明心里放下了，别看都是“羊圈轶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伎俩，无须入心，大脑深度睡眠后的莫名放电，世人研究了几千年，犹还莫衷一是，那么，近来舆场中关于声讨医学家三年未克疫病的调调，可以休矣。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士去做，如果帮不上忙，尽量少干预。是想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还是想放两个卫星看看？不信名副其实的专业大咖，难道要去信只会摇唇鼓舌搬弄是非的投机家们吗？即便是做梦，还讲究个逻辑性，可不是一团乱麻，狺狺吠吠。

公寓窗外有许多树，许多许多树。鸠占鹊巢也好，鹊占鸦巢也罢，拂晓来临时，总会吵一阵子。给它们吵急了，便起来盥洗一番，坐在办公桌前，把“牢底”坐穿。早年南渡，可没说过是十年，一晃十年都圈上句号，往下是十一，十二，也许依次类推。为什么历来对某些人口中的“归隐”、“退隐”不屑一顾？矫情罢了，你把他单独关上十天看看，又菜又爱玩，中国古往今来，所谓“隐士”，大半是玩花活。

东汉班固《汉书·王贡两龚鲍传》有记：汉兴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此四人者，当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闻而召之，不至。其后吕后用留侯计，使皇太子卑辞束帛致礼，安车迎而致之。四人既至，从太子见，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为重，遂用自安。

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正是鼎鼎大名的“商山四皓”，世谓之“真隐士”，比隐逸比得过人家老哥四个么？且看前文关键词：“避而入”、“待天下之定”、“卑辞束帛致礼”、“安车迎而致之”，说白了就是“待价而沽”。逃世因烦恼，出世因价高，复杂的事情，最好简单化。

所以，梦是可以做的，但千万别当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