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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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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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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记

有关于“丁忧”的最早记载,在接触到的资料里,是《晋书·袁悦之传》所载:“始为谢玄参军,为玄所遇,丁忧去职。”“丁忧”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在一些历史剧中,偶尔出现过这两个字,是指在封建社会,父或母亡故,朝廷官吏,无论此人担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谓之“丁忧”。

封建礼制的东西,早就被扫进了故纸堆里,而今提到这个典故,不过是出于在历史传统中,国人对于父母亡故的重视,因为古人多推崇帝王们以孝治天下,因而才有了《孝经》,才有了《二十四孝》。无论世代如何更替,起码的孝道,都是炎黄子孙血脉里最澎湃的因子,但那些封建糟粕,那些极端的理念,已被雨打风吹去了。起码的孝道,可以理解为对于父母晚年的供养,常常会跟骨肉友好们论及,对于父母 ,去管的理由只有一个,即父母便是父母,不管的理由,随便编编就有千个万个,譬如工作忙呵,生意奔波呵,家庭情况不允许呵,需要打工挣钱呵……可是想想小时候,父母是否可以放弃对儿女的抚育呢。

千难,万难,只要是正常思维的父母,一定不会。漫长年代,通过对重病的父母观察发现,哪怕他们再表现得大度或者躁烦,失能导致的不安全感与日俱增,也是事实。父亲缠绵病榻二十二年,母亲间歇发病史则是二十八年,熟悉笔者文字的读者大概知晓。父亲是直接失能,母亲则是坚持到了晚年才倒下去,即便如此,这个家糟糕到了什么地步,从二十二年前就已然定型。中间寻医问药住院打针,皆属家常便饭,今年五月,殁前的母亲还经历了一场切除胆囊的大手术。胆囊切除按说不是小手术么?那要看患者是何等情况,像母亲,高龄,瘫痪,又有着抑郁症的影响,用当时医生的话说,能活着出来手术室就是奇迹。不手术,已经四十多度高烧数日的母亲,生命迹象消失便是随时的事情,手术,结果叵测,可人总得救呵,因为有希望。于是和妹妹签了一堆文件后,让她回了家,还有父亲要照顾,那段时间,当地恰逢一波疫情,各种因素所限,到了母亲在深夜十一点钟推进手术室,只有他的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徘徊在偌大的大厅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医护人士有时会打开手术室的门,让家属去取药,又或征取什么意见,四个多小时后母亲推出来的一刻,他的儿子也已憔悴至极。医生说状态还可以,老太太再观察一两天,便脱离危险期了。

母亲的大手术出院,前前后后正好半个月,瘫痪病人本身有多难护理,显而易见,再兼之大手术,其中的忙乱,确乎“可怖”。十五天,同室的病友换了一茬一茬,自家则无非是身上的衬衣衬裤脏了,去楼下的超市买上一套洗洗,到最后两天,母亲的低烧退下去,晚上才能睡一点儿,之前有时输液时间超过二十小时。护士们有过疑虑,说,大哥,虽然医院管理严格,可并不是护理人员不能替换呵,为什么始终你一个人呢。唯有“呵呵”,一笑对之。到了母亲殁后七十五天,父亲再到医院抢救时,守着老人的,终于变成了四兄妹,这也是父亲清醒一阵子时,所感到最欣慰的。

父亲病危抢救了五天,全身主要脏器系统性衰竭,肺心病最晚期的肺性脑病摧毁了他的神智,且情形每况愈下。所谓清醒,就是不睡,不昏迷,并非指神智恢复。他一阵子明白,一阵子糊涂,有一次指着儿子怒气冲冲地质问,“有什么事儿放在桌面上,为什么要背着我,藏着掖着?”以为老人说的是病情,心下忐忑,不知该怎么答复,他接着发作,“我都住院了,还叫我去浇地。”全病室一阵哄笑。可儿女们笑不出来,就在那天,医生找来,问进不进ICU?进ICU呢,可能缓解,不保证结果,不进呢,可以回家了。儿女们一听,顿时潸然泪下。这个选择太难了,议了半天,议不出个结果,又咨询了几个相关的医生朋友,事情基本的轮廓已经摆在眼前:ICU不会遏止或治愈老人的系统性衰竭,而且是否能在里边挺过去谁也不知道。哪怕出了重症室,依旧哪天崩坏的问题。四兄妹最终的主意,回家!大家谁也不要缺席,日夜轮班守护,陪父亲走过这段最后的人生旅途,该输营养及抗病毒液体,就一直输下去。让父亲少遭点罪,有尊严有温度地离开这个苦难深重的人世。

父亲不行了,回家捱了六天,其间经历的痛楚,无法言喻,要么在喘,要么在胡言乱语。就是在他的孙辈们回来时,稍稍有过半天的知觉,也已是回光返照,回天乏力。在那个秋夜,父亲停止了呼吸,去态安祥。他终于不受折磨了,恍惚这是二十多年以来神情最轻松的一次。两个半月前母亲去时,留下一大堆药物,两包刚寄来的纸尿裤,父亲再去,依旧是留下一大堆药物,一些医疗耗材。父亲病重期间(一个多月),前前后后用去近二十瓶白蛋白,本来计划再输一些,可刚刚买来的两瓶都没用上。(在此,请勿以医理视之,因为老人笃信白蛋白可以救命,根据情况也去医院做过汇报。)

按照故乡习俗,儿子要在家里居丧过了“五七”,现在殡葬改革,新事新办,往往是下葬时同时做了“五七”,此后烧不烧“七”,便各凭自愿。为母亲居丧是三十六天,到了父亲,因为疫情以及工作的问题,居丧是九天。不想说没有办法身不由己样儿的理由,一直的理念是父母在时好好侍奉,治病、生活,让他们活得尽量有滋有味,满满的亲情。而与文章开端的“丁忧”相对,还有一个词语叫“夺情”,古代在父母丧后,因某种原因,朝廷要求官吏为国家夺去孝亲之情,可不必去职,以素服办公,不参加吉礼。

“丁忧”、“夺情”尽是让活人看的,尽是老人殁后的事情。想想三十多年以来,二老无数次的入院、抢救,居家时以输液为日常;两年以来,瘫痪时的把屎把尿,病危时的惊心动魄,已让整个家庭经济陷入泥淖。至于那种愚孝,动辄辞职卖屋,你辞了职,卖了房子,以后呢?难道父母就忽而好起来了?再有事怎么办?必须保证收入,父母才有可能衣食无忧,治病救命。不孝是极端,愚孝也是。脑子一热,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恐怕后果之不堪,更致命。

父母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疼你的人去了,故乡的那几间房子一个大院,还能叫“家”么。父亲丧事后九天,买票南返,老人虽丧,还有妻儿,男人嘛,便该头顶着天,脚立着地。之后居家,染病,常常垂泪,实在做不到不思念,尽管他们一个梦也不曾托。所以现在最怕在抖音与快手看到天伦之乐父(母)慈子孝的画面,心如刀割呵。妹妹们曾问及,哥,到底有没有天堂?咱爸咱娘是不是已经上了天堂——有吧,他们那么好的人,如果上不了天堂,要天堂何用呢。

到开春时候,要拉上一车土,去给二老的坟茔添一添,春天里人家浇麦,坟子会下塌。妹妹们提到碑的事情,先不确定,因为一年狼狈,外公的碑子还没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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