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疯魔,不成活。
——电影 《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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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渐深沉,远处的天空偶尔会闪烁霓虹。也有桀骜的摩天大楼剑一般插入云端。
而就在这钢筋水泥筑起的庞大的城市丛林里,鸡鸣犬吠,不绝于耳。有点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了吧,如果想进一步印证,可以去此刻的楼下走一走,说不定就会遇到高举着智能手机照明的老妪,正在垃圾箱里翻翻捡捡,她手中的蛇皮袋里,充盈着饮料瓶、纸壳子。也可能会遇到驾驶着特斯拉最新款电动车的某二代呼啸来去。类似的场景,似乎在各大中文网名噪一时的废土小说中比比皆是。
强烈的错位感视觉冲击,画面风格神秘而诡谲,这是魔幻现实主义重要标志,其基本原则之一是“变幻想为现实而不失其真实”,通俗一些讲,一切还是围绕着“现实”铺展。至于是质问,还是嘲讽,则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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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三十年以来的影视作品创作者们,受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尤重。且这种创作手法远远超出了科幻类别的范畴。要尝试着去剖析与理解这些作品,一个简单的切入点便是画面的抽象化对比,即矛盾冲突的层次由平面转为立体。
作为一种人文艺术现象,魔幻现实主义产生于上世纪初的拉丁美洲民族独立运动,许多流亡在欧美各国的拉丁美洲作家纷纷行动,奋笔写作,揭露社会弊端,抨击黑暗现实,表现具有鲜明而浓厚的拉丁美洲特色的现实生活,从而使本来几乎还是一片空白的拉丁美洲文学得到了空前发展,出现了被称之为“文学爆炸”和“文学地震”的繁荣景象。
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包括但不局限于加西亚·马尔克斯、阿斯图里亚斯、胡安·鲁尔福、布尔加科夫、伊莎贝尔·阿连德、塔哈尔·本·杰伦等。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载体同样包括但不局限于文学、绘画、雕塑以及影视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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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长篇小说《百年孤独》中,他以虚构的小镇马孔多以及居住在马孔多的布恩迪亚一家百年间的变迁,反射着哥伦比亚的历史走向,其中充满离奇怪诞的情节和人物,带有浓烈的神话色彩和象征意味。而姜文电影作品《太阳照常升起》,已经完全摆脱了原著小说的时空局限,讲述了一个“碰巧发生在中国的可能属于全世界的故事”。影片以四个既独立成篇又互为悬念的故事,定格人的欲望和命运,制造了一个超越地域和时间的谜题。
如果依旧不能形成完整的艺术概念,可以参照左思的“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与李白的浪漫主义迥异,魔幻现实主义做不到那么超脱,甚至称得上十分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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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单的对比,无法完成“魔幻现实”的解构。还必须具备“浓烈的神话色彩和象征意味”。
比如在委内瑞拉作家彼特里的小说《雨》中,久旱不雨的干裂田地里,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当瓢泼大雨沛然而至时,小男孩却又神秘地不见了。这种表现手法明显来自于古代印第安人对于雨神恰克的祭祀和崇拜。又比如蒲松龄著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作者通过大量的神鬼故事,或者揭露封建统治的黑暗,或者抨击科举制度的腐朽,或者反抗封建礼教的束缚,思想色彩深刻且丰富。正如86版《聊斋》电视剧主题曲演唱的那样,“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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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两年,心血来潮,又把评书给“拾”了起来。特别是单田芳刘兰芳袁阔成田连元们的代表作品,重新纳入听播名录。而且洗衣时听,吃饭时听,山行时听,坐车时听,甚至洗澡时都要来一段,惹得女儿吐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听这些老掉牙的东西!”话确实不错,当今世界是短视频们的世界,是影视剧们的世界,真闲得难受,刷刷某条某博也好。
不过,为什么说是“神差鬼使”呢,这就是它的魔幻色彩所在。也正像近三十年前,一头牛,一挂车,日日负土,那个青年人往车辕上一坐,又或往草地上一躺,小收音机的评书世界,喷薄而出,贩夫走卒,王候将相,才子佳人,仙侠鬼怪,一帧帧的画面,鲜活生动,一眼万年,谁能晓得哪是现实,哪是梦幻。所谓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村里的乡亲们每每指指点点,说那个孩儿上学回来安排不了工作,魔怔了。
岂有“老套”与“魔怔”,时不利耳,假以疗伤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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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居江淮有年,小区对面有一“美食城”(小吃街,大排档)。
时而到“美食城”咥面一碗,有的时候要大份儿,有的时候要小份儿,始终是同一家太和板面,不厌其烦。非止一次,见到穿着也还体面的老头老太,在档口之间徘徊,左顾右盼,形容“肃穆”。往往是客人一撤,他们就走过去——尤其是女食客,碗里常会剩下大半,老头老太要么坐下来镇定自若地吃完,要么就掏出塑料袋一倒,继续逡巡。见怪未必不怪,面摊的老板便凑过来释疑,说不要看人家这样,都是有退休工资的,老话咋说来,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可是一边省了晚饭,一边还能给家里的猫猫狗狗解决问题。
颇想点评几句,然而资格何在?便像此刻楼下举着智能手机翻捡垃圾箱的场景,有什么大惊小怪呢。这是自由,也是勇气,生活的选择有一万种,其中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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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俯瞰众生的权力。
虽然老子所谓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未免窠臼,但是,十丈红尘,哪一个眼前不是跌宕起伏,不是澎湃汹涌。
窗外漆漆如墨,灯子们一盏盏熄灭,走到后窗再观,连等候孩子补课的家长们,都已相继散尽。唯余树影婆娑,斑驳地心心念念,可路灯昏暗,一切起不了什么波澜。
忽而想起《百年孤独》中的一段文字,“乌尔苏拉这时才明白他生活在一个比自己眼前更幽深的黑暗世界里,和他曾祖父的世界一样牢不可破,孤寂无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