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的放弃,是你败给了自己,而不是命运。
——史铁生
1
儿子将身子挤进木沙发里,贪婪地“研读”《三体》。
蝉鸣得撕心裂肺,百折不回。
办公桌上小文具筐中的葫芦们,显得格外温润,宛若即将觉悟的僧侣,寂寂来去,和光同尘。此般情景像梦幻,诱人又不真实。
在一个又一个复制粘贴样儿的朝曦之间,宿鸟不再昏睡,树叶绿了黄,黄了又绿,南中国的天空高邈辽阔,有时候,东来一片云,西来一片云。
2
面山背水,早些年,晴朗的日子,还能眺见电厂的烟囱林立氤氲,灰白色的雾霭聚聚散散,如果再浮生回首,免不了徒增惆怅,有损意趣。再早些年,也憧憬过松风鹤气,后来慢慢地不再那么幼稚单纯,便晓得画饼终是画饼,况且,大饼会烫嘴,会噎人,完全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电厂的烟囱不知何时澄清起来,甚至个中有的直接哑了火。
电厂路有座小教堂,小教堂对面是爿相熟的店子,大约叫做某某阁的去处,很长的一段光阴,两年,还是三年呢,间或跑到那儿与友好们把盏,没少见徽地的人杰,田东的英豪(田东,特指这个城市田家庵区的东部,老城区)。尤其是曲终人散,“晃”在路边等待出租车的间隙,某一日忽而有感——怎么烟尘趋没,群星闪耀了呢。
3
归隐的话题,以往没少讽喻。有点像陨石来袭,晕厥过去,可有一丁点的功用?逃一逃,避一避,无非是驼鸟行径,头埋到沙子里,是要十年,还是一辈子!该面对,终须面对,如果逃避管用,山林早被占领,尽成了菊圃与竹篱。
其实,类似的调调,连儿子都早听够听厌,说起种菜,他马上能接过去描绘:毕业等分配时,种了二亩菜园,一天除草多少,喷药多少,脚上扎了蒺藜,肩上勒起了血痕……等到摘了菜,又要清早起来赶集,大铁驴驮上两三百斤,二姑跟在后面……夏天过去,又种白菜,寒冬腊月,一小驴车大白菜,卖到城里,才几个钱而已……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那些梦想中悠然的田园生活,如陶渊明与梭罗,不会告诉你背后的“或有余者”。
揽镜自照,而今的生涯与所谓的山林归隐有多大差异?山水独居,松涛柏浪,更有鸥鹭翱翔于峰峦,帆樯逡巡于槛外,可到底还是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句“囊中羞涩”,哪抵得过红尘的翻翻滚滚。
4
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隐士,除了不为斗米折腰的陶渊明,还有伯夷叔齐。
《史记·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有人看到他们后说:“你们不吃周朝的粮食,可你们现在采摘的野菜也是周朝土地上生长的呀!”于是,二人绝食而死。
陶渊明不为斗米折腰,重点在于“斗”而非“米”,并不是老先生真的想做闲云野鹤,时不达耳,上不用也。伯夷叔齐的气节绝对可嘉,但依旧是朝代更替的祸及。篱前的菊再好,山中的薇再茂,岂如端居庙堂,一呼百应。
现代人已经通过自身实践屡屡击破了“隐士”的神话。
又四体不勤,又不想负责任,以现在的物价,恐怕去终南吃土,都吃不起了吧。
5
归根结底,是一个人的价值取向问题。
父母生前俱病榻缠绵以数十年计,农村人也谈不上退休金云云,地里的粮食,终其一年所获,不够一次住院的药费,到了临终前,吃药,保姆……月支出一度超万。更有儿女渐长,大学的大学,高中的高中,如果这个时候天天吹嘘“隐士”,分明是个“渣渣”的表现。
重压在肩,心不能静,纵使是舜耕山的风景再旖旎,老龙眼水库的波澜再舒缓,可堪何用?风霜雨露,浪迹江湖,心中时时刻刻装着的,却是故乡的老小骨肉,是热,是冷。至于自己嘛,要以有用之躯,为他们开一片坦途。
山水,草木,诗酒,琴书,唯以岁月消磨,或心志笃定。
6
千里之外,一人一骑,恍惚四千余日矣。
不断有友好劝诫,该回归了,难道要老死异乡。
早晚的事哟。不过,自己的算盘自己打,要想一家人活得跟上节奏,总要有付出,总要有牺牲。一个本性懒散的人,被“逼”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兜兜转转,到了三十六岁那一年,才仿佛如梦初醒,再不搏一搏,垂垂老矣,这才有了以此后的匹马南渡。
老杜名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有句: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关于生活的本来面目,通过上面的寥寥六十字,能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叫也叫不醒。
7
鸣蝉似乎是突然在了线。
南中国此际的天气已是风起云涌。
往后的日子,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还能叫雨季么。
史铁生说,“大多数时候的放弃,是你败给了自己,而不是命运。”
伟人早在1917年的《奋斗自勉》中也有说过,“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这些话都不是在励志,而是在说出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