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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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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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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捉陈平安

帮道长救了人之后,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天突然死了,道长能不能帮我下辈子投胎,还投胎做我爹娘的孩子?

——少年陈平安 《剑来》

第一次在脑海中产生“宇宙”与“UFO”的概念,是在四十多年前一个月光澄澈的夜晚。一个小时候长得瘦小枯干长大后依旧瘦小枯干的族兄,正站在土台上口沫横飞地进行着“演讲”,他稍大两三岁,因为上了学,读了报,受到了老师很开放地教诲,足有资格对一班小弟弟小妹妹进行知识“轰炸”了,所以,他既肆意又满足。确实是第一次,从小学二三年级的大孩子的口中晓得,地球同样是个孤独的漂流者,在宇宙中,或许正有一双又一双饱含恶意抑或不明企图的眼睛,对之寻觅或窥视。蓦然回首,那不正是刘慈欣《三体》的低配版嘛,黑森林体系的影子莫名地提前出现了。

黑森林体系,在《三体》中,罗辑教授论述如下:一个黑暗森林中的猎手,在凝神屏息的潜行中,突然看到前面一棵树被削下一块树皮,露出醒目的白木,在上面用所有猎手都能认出的字标示出森林中的一个位置。这猎手对这个位置会怎么想,肯定不会认为那里有别人为他准备的给养。在所有的其他可能性中,非常大的一种可能就是告诉大家那里有活着的、需要消灭的猎物。标示者的目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黑暗森林的神经已经在生存死局中绷紧到极限,而最容易触动的就是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假设林中有一百万个猎手(在银河系上千亿颗恒星中存在的文明数量可能千百倍于此),可能有九十万个对这个标示不予理会;在剩下的十万个猎手中,可能有九万个对那个位置进行探测,证实其没有生物后也不予理会;那么在最后剩下的一万个猎手中,肯定有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向那个位置开一枪试试,因为对技术发展到某种程度的文明来说,攻击可能比探测省力,也比探测安全,如果那个位置真的什么都没有,自己也没什么损失。现在,这个猎手出现了。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一个所有文明都在隐藏自己的宇宙,如果一片恒星系看起一无所有,可能是的确不存在文明,也有可能是那里的文明已经很成熟了的标志。

这段话的出处在《三体 Ⅱ》之《下部 黑暗森林》一章,全书的第447页最后部分。尤其喜欢本章开端的第一句,“黑暗出现了,这之前连黑暗都没有,只有虚无。”喜欢就是喜欢,而且是没有来由地喜欢。在那次族兄的激情演讲四十多年后,人类社会关于宇宙学,准确地说,是关于外生文明的研究,貌似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尽管有各种“经历者”捕风捉影,尽管有美国51区之类的各国的神秘研究基地——即便近期老美放出过肯定外星文明的只言片语,所有的这些消息,明面上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随之便淹没在海量的互联网垃圾之中了。没有承认,更没有否认,诡异的一幕,笼罩着人类社会的舆论场,挥之不去,又缈缈茫茫。对于埋头为三餐而奔忙的普罗大众而言,更为迫切重要的是眼前的油盐酱醋,“外星人,见鬼去吧!”那么,绝大部分科学家们,以刘慈欣为代表的各国的科幻作者们又如何——上位者三缄其口,再多的秘密,只不过是档案袋上规规矩矩冷冷冰冰的一个数字。《三体》中有过形容,比如三体人的“水滴”抵达地球前,一朝真相被宣示于众,首先出现的即是因为恐慌而滋生的混乱,巨大的精神压力,令许多人发了疯。假设世界各国的秘密档案中的确有什么石破天惊的“真相”,不到“水滴”落地,最好还应沉默是金。

又或者,忽而想到当在罗辑教授的参与下,地球人与三体人达成某种恐怖平衡后,“水滴”无孔不入,人类社会一切的活动,全部都坦露在了更高智慧生命的眼中——这情景,让人不能不毛骨悚然。虚无,黑暗,空间,时间,刀俎,鱼肉,猎手,猎物……仿佛一切都是当年瘦小枯干现在依旧瘦小枯干的族兄布的一个局,都快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陆沉老祖“五梦七心相”之一了(语出烽火戏诸侯玄幻小说《剑来》),且当年那个土台就是骊珠小镇,新的问题出现了,谁是“陈平安”!?

是族兄么?可看起来,他实在没有什么做主角的潜质,他当时在场如今进行 “著述”的族弟也没有。不过,族兄族弟们半生魔幻又确是不争的事实。少年“闰土”们依次老大,揽镜自照,形象雷同——“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族兄的家就在土台上,后来他们重修了房子,门外留有一小块空地,能种一些蔬菜。虽然也仅仅是能种一些蔬菜罢了。按自己的年龄一推算,原来族兄已有五十二三,回村邂逅,有时候他会囫囵地打个招呼,有时候就昂(低)着头擦肩而过,跟他致意,回声已在“千里之外”。非常感谢他当年关于宇宙以及外星生命的演讲,至少,已让在场的某个灵魂慢慢“觉醒”。虽然这种“觉醒”,并不会带来现实意义上的愉悦,甚或简直是“水滴”抵达前的焦灼,但总比在混沌中生混沌中死好得多吧。《三体Ⅰ》中由外星文明威胁导致的混乱,从某些方面,比较类似于鲁迅先生的“铁屋子理论”,“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语出鲁迅《呐喊》自序)

刘慈欣们写科幻,烽火戏诸侯们写玄幻,无论怎么讲,前者都似乎更具严肃文学的“气质”,因为至少作者是站在目前科学体系的屋脊之上展开想象。玄幻小说,则秉承着一些国学领域的传统,天马行空。二者都无法证实——三体人文明,歌者文明,“新神”,“古神”,权当是读《山海经》,读《逍遥游》,这是个最为客观的态度。你能去比较《山海经》们与《水经注》们谁的历史价值更大一些更小一些么,完全是不同的层次与范畴。阅读让人的思想充盈开阔,再去考虑现实问题,便增加了新的高度与视野。但如何选择,永远是道难题,有的人读超脱了,有的人却读抑郁了。儿子前时来淮,达成小小协议,上午读读书,下午看手机,他自己偏去选了《三体》,神差鬼使。本以为他浪费在手机上的时间,不过是玩玩游戏,一问才知,也看网络文学,然后,介绍于他说,网络小说,如渊如海,看呢,尽量看一些“大神”名作,《缥缈之旅》《佛本是道》《雪中悍刀行》《剑来》《藏地密码》《盗墓笔记》,皆不错,反正他哼着哈着,也没有继续跟进。

《剑来》的故事,“烽火”君又犯了老毛病,草蛇灰线,布局谋篇,在资本力量的左右下,他是纵横捭阖,“上下其手”,摊子铺得越来越大,结果看着现在是有点收不太拢。作者不是上帝,不是神,想去把茫茫多的人的“命运”一一梳理,脉络清晰,而主次分明,难呵。剔除“神性”的成分,这就是一部小镇少年逆天成长的史诗。从被漠视欺凌,唯唯诺诺,到一飞冲天,成为现在的“好人山主”,抗异族,杀仇雠,抽筋剥皮,著书立说,却最终发现,自己的命运,似乎仍未摆脱那只无形之手的掌握。1150万字了,新的十四境高手如雨后春笋,他老人家还在龟速前进……最近两年的网络世界,有一个跟小镇少年(陈平安)意味颇近的称谓——“小镇做题家”。什么叫“小镇做题家”呢,指“出身小城镇,埋头苦读,擅长应试,但缺乏一定视野和资源的青年学子”,由“小镇做题家”而引申到“985废物”,引申到“社畜”,有关这个称谓的一点推波助澜,是去年的某个明星考编,好像是国家话剧院吧。

小镇少年,乡村少年,你让他们从现有的物质基础出发,何来的视野资源?

梦回四十多年前的村中土台,感谢族兄给小弟弟小妹妹们打开了一扇窗子,使他们在以后的岁月里,得以仰头望一望星空,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在没有抖音没有快手没有小红书没有微博头条哪怕金庸古龙们都“没有”的时代,拍拍额头再想一下,连电视机也没有,那次“演讲”的意义有多大呢,恍似罗辑教授创立黑森林威慑(《三体》),也似邹子卖糖墩儿陆沉摆卦摊儿(《剑来》),不能说开天辟地,起码也算神来之笔。土台上听讲的孩子们,后来走出村庄,走向外面的世界,他们会是初中生高中生中专生大学生,会是粮站副经理铸造厂厂长科局文秘公司外派贸易主管,当然,农民,农民工,是基本“操作”。

大家,不光是半生魔幻,恐怕一生亦然。一眼看到头的人生有什么值得,颠沛流离,悲喜交加,才称真谛。刚读《三体》时,谁会想到强大如斯的三体人竟被歌者文明随手干掉。刚读《剑来》时,也不会想到小镇少年熬到中年,堪堪1150万字,尤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逡巡。

少年陈平安曾问陆沉,“帮道长救了人之后,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天突然死了,道长能不能帮我下辈子投胎,还投胎做我爹娘的孩子?”明明是句网络小说的流量语,心中一念,竟是满满的恻然……

陈平安哟,陈平安,大家伙儿能走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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