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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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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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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塘记

《漫叟诗话》云:“濠州西有高塘馆(属凤阳县地),俗以为楚之高塘也。”

                                       ——《长丰县志》

1

某种程度上,读者对于“闯码头”的兴趣,要远远高于家长里短。

奈何写了两三百万字,又非似小说那般可以天马行空,能写出来的,差不多算面面俱到了,有的甚至“翻来覆去”。嚼过的馍再嚼,味道当然乏善可陈。自说自话,其实有几个版本珠玉在前,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陈先发先生的《黑池坝笔记》,梭罗的《瓦尔登湖》,或可再加上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

尽管有罗丹的名言绕耳——“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但所谓“美”,依据事物的两面性原则,便决定其之相对性。况且人的社会属性也即阶层划分,又局限了你的眼界高度与背景范畴,两点一线,最多三点一线,四点一线……仿佛是被操控了的木偶,每日在特定的维度来来回回。这也蛮好,要什么惊涛骇浪,要什么地裂天崩,寻常的人间烟火,看上去“面目可憎”,一旦抓不住,才道难能可贵,悔之晚矣。

 

2

有句话说得极为务实:人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其中的“意外”,包括但不限于悲催的事物,为什么不能是惊喜呢。日子一天一天过着,终究是下一刻充满未知,因而即使是不断地重复,也不存在对“重复”本身的完美复制。要不然,这个世界就真的太无聊了。

就譬如十数载间每每车过高塘湖,似乎车厢皆有一定程度的倾斜,窗外波涛浩淼,水鸟自由翱翔,可座位上的自己明明心中滋生着小小的惊惶,屡试不爽,五味杂陈。在心理学上,这属于“高地效应”的延伸——许多人站在高处,某一瞬间会产生纵身跃下的错觉,实际上是一种大脑的过度保护现象:当靠近高崖时,你的生存本能开始起作用——你把自己推开。这时在你大脑中央处理意图的那部分可能就会认为一定有什么东西在推着你,或者你真的想要跳下去。但这时你的平衡和运动系统却认为,没什么在推你,你也不会掉下去。

心理现象的存在是机率使然,并不是一种心理问题的普遍性必然。

所以,要读书,要好好读书。

 

3

蓦然回首,越是“闯码头”,越容易生出新的乡愁。人生历来如此,触手可及,则容易漠视。随便上手的东西,谁会刻意珍惜呢。而乡愁的触点难以计数,随便一句话,一个镜头,某个人名地名,某个梦幻片断,都能百感交集,一时难以自拔。

特别是忽而中年,身体里有些东西在变得愈加强硬,有些东西却渐次柔软,且一发不可收拾。上次回乡的主题是装修,装修的内容为两部分,一是县城平房刮腻子,一是乡下房子贴墙板。县城平房是当年进城的第一个立身之地,一手一手过到自己手里,应当都能算得上八手房了。两间北屋,两间南屋,小小的院子,女儿的童年就留在了那里,儿子的也有大半。八年未住,墙皮反碱脱落,雨搭也毁坏的不要不要。在刮腻子的过程中,经常有旧忆像野火不尽,猛地燃起来,令人唏嘘不止:一本旧像册,一部旧手机,没有取走的衣物,间或还用一用的锅碗瓢盆……乡下的房子算不上旧,零九年时给父母翻盖,他们殁后,那儿便空了。前期妻与儿子已经帮衬着完成了地砖的铺设,仅仅是父母住过了那两间,回去一看,锅台没了,火炕也扒了,炕围子黑得铲都铲不净,最终的方案是贴墙板,一劳永逸。

在厢房找出花瓷茶壶、茶杯、酒壶各一件,那是母亲的嫁妆,于是仔细洗刷,置到了书架上。

至于同为嫁妆的红漆木箱以及匾镜们,暂时留在那儿吃土。

 

4

早些年写过一章字,对于当时泛滥文坛的“俺娘”、“俺爹”、“俺爷”、“俺奶”,以及动不动就土地,就粮食,颇有微词。并不是这些题材那么不讨喜,而是铺天盖地,满眼满篇,倒足了胃口。比较近似的,有点像诗词界的“老干体”,退休生活美不美好,当然呵,不过,天天念喜歌,没别的内容填充进来,整来整去,不逆反才怪。

既然有了这一点认知,累年的文字中,尽量取材丰富,纵然仍旧逃不过乡土羁旅文学亲情诸般元素,正如上文所言,人的社会属性也即阶层划分,局限了眼界高度与背景范畴。不了解的事物,能少说则少说,否则,错漏百出,贻人笑柄。

 

5

乡下的两间房子,铺了地砖,贴了墙板,父母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消亡掉了。这不能算是一个悲剧,因为更大的悲剧已然发生。这顶多算是一个开始,人应当向前看,少逡巡不前,裹足伤悲。

可笑的是,世间道理总是经不住推敲,现在说是抹煞了是新开始,可并非没有留着旧物事为念之声,听上去哪个都有道理,如果人心摇摆,最后一定进退维谷。经验是什么呢,你要做,你做了,这个才是正理。所以,“新开始”便是窗明几亮,谁又来告诉你再也不能怀念自己的父亲母亲呢。

有左邻右居不解,说这房子“空”了,装修它是白花钱嘛。

根在那里,何来的“空”哟。之所以收拾,就是想多回来看看,乡里乡亲婚丧嫁娶时,烤个串家庭聚餐时,尤其到了过年,故乡风俗,回村是首选。

 

6

十数载间每每车过高塘湖,窗外波涛浩淼,水鸟自由翱翔,微微的车厢倾斜算得了什么。渔民们在湖中搞网箱养殖,水网密布,立竿为界。突然在脑海中产生了一个想法,为何当地饭馆酒肆中极力推荐的是天目湖的鱼宴,而不是高塘湖呢,或许跟一个是养殖一个是野味有关吧,反正鱼身上没有标志,吃到腹中,几人能分得清。

过了高塘湖,然后马上进高铁站,离着市区还有二三十华里,中间要过农场,电厂,数不尽的绿树成荫。曾经跟朋友笑言,对此地的了解,早就远远超过了故乡的城市,大街小巷,在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游荡中,一一阅遍,永难磨灭。

唐代诗人韦庄诗云,“旅梦乱随蝴蝶散,离魂渐逐杜鹃飞”。

有时就是这么个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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