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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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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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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在野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诗经·豳风·七月》

 

1

昨夜看到孙老师在诗中写到蟋蟀鸣叫。我也曾在数日前这样写。然而,尴尬的真相却是——其实,我的所谓“蟋蟀鸣叫”,只是一种哲学意义上的存在,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它们的独奏,遑论音乐会了。所以说,远在故乡的孙老师更幸运一些。

古人讲,“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按照对应的夏历(农历),现在是七月,也难怪嘛,不去郊野邂逅,自然失之交臂。昨夜与友小酌,之后在昏黄的街灯下踽踽独行,没有什么“酒至微醺,花至半开,人生诸事,恰到好处”所喻的至境,酒未醺,花已落,至于人生诸事,可以苏东坡最爱用的语气词概之,“呵呵!”

最近有人在网上发帖,指出“呵呵”二字为苏东坡发明,甚至举出《与鲜于子骏》《与文与可》《与陈季常》诸信件中的只言片语为证。那么,晓不晓得《晋书·石季龙载记》中的一个故事,后赵皇帝石虎的太子石宣妒忌弟弟石韬得宠,派遣刺客杀了石韬。临葬前,石宣“乘素车,从千人,临韬丧,不哭,直言‘呵呵’,使举衾看尸,大笑而去”。

必须为国学折服,随便拎一只蟋蟀道一句“呵呵”,都有丰富的底蕴。

 

2

夜里遇 魇,晨起则有片刻的怅惘,那是在辨析梦或非梦。

人到中年,做梦的本事愈加娴熟,哪怕牛马半生,倒并不影响每每与周公的频繁互动。周公或弗洛伊德们的弟子徒孙,大可去完成未竟之伟业,但在我这儿,一点市场,一点机会,都没有。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最看重的便是科学证据——以至于二妹就曾“反唇相讥”: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上坟烧纸?

民俗与迷信有关系没有?非常肯定地说,有。

然而,怎么可能是一回事情呢。“几多民俗熙熙乐,似到老聃台上来”,民俗是一个民族或一个社会群体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并世代相传、较为稳定的文化事项,也即风尚或习俗,并非愚昧笃信。形式方面的东西更重一些。怪力乱神,而曰迷信。虽有交集,差之云泥。

比如长征时期,红军先遣队过彝区,刘帅就曾与部落首领小叶丹在彝海湖畔,歃血盟誓,结拜为兄弟。无论是在世界的任何地方,不懂得“入乡随俗”四字,就必然落入麻烦的境地。

互相尊重都不懂,谈何做事。

 

3

即便是记起二妹所说的上坟烧纸,即便是一夜乱梦,终究还是没有梦到母亲。

今日是母亲的周年忌日,时光若白马,老人家撒手人寰已经是365日又7个小时了。去岁此刻,我还在归乡的高铁上心急如焚,眼角泪光,不可止绝。

母亲去得很安祥,相隔两个半月,又是父亲。

一生纯朴善良的母亲,在人生之末,病榻缠绵,受尽了苦楚,除了治疗与伺候,竟无丝毫的办法。在床前,二妹一个月,我一个月,想想那个时期,又绝望,又疲惫,而毕竟是父母尚在,不似如今,像个孤儿。

中元节时,妻去祭奠,漫野的青纱帐扯地连天,先是父母,再是刘苏两姓的先祖,要跑三个地方。最后在视频里嘱她,不妨在近处的路边烧一烧吧,我去了,也不好找。

 

4

我极力不想太多在文字里提及母亲。无它,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不想给我的读者们施以暗示,进而影响所有人的情绪。但思念仿如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以至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无法观看有关亲情的视频画面,只要遇到,马上划过。

终究是要面对。上一次回乡,一家人商量后,把父母行走坐卧的那两间屋子重新进行了装修——十三年以来,近乎“闭关”式的朝朝暮暮,地面的水泥相继崩解,墙面屋顶黑乎乎地教人一言难尽。但父亲怕风,怕冷,纵使是三伏天气,你让他开开窗子,说不定就惹来一顿闲气。都道顺者为孝,但看着那些不科学的生活方式真着急呵……除了照顾父亲,母亲大部分的时间尽耗在了土地上,冬月里又要给这个做鞋子给那个做鞋子,哪来工夫打理家务。所以,回去收拾一次,数日复然。如此循环,而今却空空如也。

老家的房子,在可以想象的将来,基本是属于“预备役”的阶层。而那就是家呵,一忆及满院杂草丛生,便打心里隐隐生痛。铲除,喷药……间或打开监控摄像头,发上一会子魔怔。

 

5

二妹几度问我有没有天堂,我违心地说有,要不然,对于母亲这样的好人们岂不是太不公平。二妹好像信了。其实,她或许想不到,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公平”,也就没有啥子天堂二字了。

父亲,母亲,没了就是没了。唯余河堤以北那一抔黄土,一穴的枯骨。

那条河我叫它“瞎河”。并写过大量关于“瞎河”的文字。

“瞎河”的来世今生,普通的不能普通,它本是大运河的一段支流,开凿于上世纪全民战天斗地的年代,后来几次断流,有人在那儿截河养鱼,有人在那儿开荒种地。小时候,民兵们还在那里训练,枪声手榴弹声,不绝于耳。

其实,“乡土文学”这个称谓过于笼统了些,不过是国人骨子里数千年农耕文化的延续,或者某种层次上灵魂的不甘与挣扎。

 

6

不仅有乡土情愫的矛盾心理——我仿佛既不属于故乡,也不属于江湖。

还有文学方面的困惑。最近有省诗词学会的老师相加建群,说是外地作者专属,尽管也解释了是沧州作者,到底被拉了进去。拉进去就拉进去吧,因为几乎所有的微信群皆是消息不提醒。

故乡是文学热土,如文章开端的孙老师那样的优秀诗人作家比比皆是。又无法否认,“南郭先生”们同样甚嚣尘上。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纷争,因此,我并不想将某个特定艺术门类或圈子一言以蔽之。

坚持少掺和,专心于自己的素养,因为这个比较重要。

萧伯纳说,“人生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万念俱灰,另一个是踌躇满志。”

王尔德说,“人生有两个悲剧,第一是想得到的得不到,第二是想得到的得到了。”

好像他们说得都不差,又好像都在讨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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