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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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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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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刘庄记2

我不勇敢,甚至很胆怯,很贪图享受。这是一个事实,然而,我竟然并不为这个事实感到悲哀。因为那的确不是我的生活。我可以安然无恙地逃跑,而不承受任何道义的谴责。这样一种奇怪的人生,每个人都充满着巨大的羞耻感,但我们又非常自然地忽略这种“羞耻”。

 ——梁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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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刘氏宗族要续谱。续谱的意思,就是把自永乐初年由山东即墨迁徒而来的叔侄二祖的后人捋清枝蔓。数百年天风海雨,也有族人又搬迁到别地,趁着续谱的机会,大家认一认亲,攀一攀旧。上一次续谱发生在三十几年前,那时候好隆重,上祖坟,吃伙饭,一辈一辈合影拜年,磕到最后,剩下寥寥几个孙辈,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有意思的还不止这一点,比如说祖坟所在的香火地,因为岁月蹉跎,已经流转到了邻村,而且有人在其上建起了饭店,巨大的墓碑就竖立在饭店大院儿里。

如果在南方的祠堂文化背景下,这种情况是一定不会出现,但又能说明什么呢,各领风骚,各具特色罢了。三十几年前,香火地还有看坟人,是一个辈份和年龄都大得吓人的鳏夫五爷,每每去他家里玩耍,他总是笑眯眯。但人会死的,就像当时的荒郊野外,忽然成了“闹市”,就像宗族的祖坟沦落为一块飞地,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接到续谱的知会,第一反应是问要不要捐款,说不用呵,费用已具。然后又问可不可以“请”一套谱书,曰可。国人最讲孝与礼,谱书的存在就是告诉你血脉渊源,大略明白一下祖祖辈辈的创业史,以激励发奋图强之心。早先村子的几部谱书,皆是手抄本,分别保存在宗族的“场面人”家里,一直想借阅,一直耽搁着。不过却始终晓得一个事实,即祖先不是由山西大槐树而来,且根在山东半岛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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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与南方祠堂文化有别的,还有诸多方面。比如族里没有什么大家长(族长),家族对个人没有干涉权,甚至年深日久,族亲们的认同意识,已有了某种程度上的淡化。都在情理之中,试问,至亲的手足骨肉有多少能够做到终生相亲相爱?地位与财富的变化,空间距离上的间隔,再或因利益的冲突势同水火,彼此都进入到一种熟悉的陌生人的状态。还遑论宗族,这是个很骨感的现实,不可悲,不可叹,人间真相而已。

不过嘛,大部分情况下,同宗同族要比其他人有情感基础,虽然不一定亲近,但却一定有“看处”。举一范例,同一县市同一省份的人,地域外邂逅,至少会道一声“老乡”,如果孤悬海外,见到同文同种的炎黄子孙,同样格外好感。至于剩下的故事,那需要个人去谱写,也可能擦肩而过,也可能碰撞出新的火花,没有什么特定的窠臼。而同姓家族里又有层次划分,最亲近的莫过于“五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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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服的含义比较丰富,并不仅仅是大部分人习惯上认为的直系关系图谱。

大部分人习惯上认为的是什么呢——五服专指本家自高祖以下的男系后裔及其配偶,即自高祖至玄孙的九个世代,通常称为本宗九族。就是以自己为轴,往上往下各“翻”四代:高祖、曾祖、祖父、父亲、自身、儿子、孙子、曾孙、玄孙,又由此演化到丧服问题,服丧时,亲者服重,疏者服轻,依次递减,《礼记·丧服小记》所谓“上杀、下杀、旁杀”即此意。服制按服丧期限及丧服粗细的不同,分为五种,即所谓五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古人讲家国天下,除了血源关系上的划分,五服还涉朝廷国事。五服,又指以天子为核心根据距离和亲疏画五个同心圆,天子直接统治的地区成为甸服,环绕天子建立起来的列国为侯服,侯服之外为绥服或宾服,其外是要服和荒服。与五服论相匹配的制度为朝贡,其频率根据亲密程度而大有区别,甸服每日朝贡,侯服按月,绥服按季度,要服按年,而荒服则只朝贡一次。

同时,五服犹涵盖古代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五等服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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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学习,无非是活出个通透嘛。少小之时,关于五服,许多次问家里长辈,问宗族长辈,后来又问文史前辈,最接近“真相”的也就道出个直系血亲图谱,有的则坚持是服丧礼制。

之后观看百家访谈,才有了大概的轮廓,只不过当时没做笔记,现在用到了,唯有问问度娘。由上边的事实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按照狭义上的“血脉论”,放眼大江南北,有多少的五服亲族,还能在“红线”以内呢,要么是徘徊在边缘地带,要么已经出离。然而,必须要正视的是,五服就是五服,终归血脉亲近,远一辈远两辈,亲族记忆仍在,鲜少有人主动“出服”。

在故乡,五服亲族叫作“当门家族”或“一家子”,婚丧嫁娶,都是第一时间“上手”,是“近卫军”,也是“常备军”,村里人未至,已经干活上工,村里人来了,如果人力不足,“一家子”的亲属,立马补充。红白二事,外人撤了,五服亲族不撤,洒洒扫扫,把当家院落屋室,收拾干净。白事服丧趴灵,红事迎亲送嫁。

需要单独拿出送嫁来作一绍介。送嫁呢,就是族里女儿“出门子”,五服亲族每家出一到两人,组成送亲队伍,到男方家里做客,双方认识认识,以后是亲戚了,两个新人要好好过日子,大家见了面也别因事起纠纷。犹记得孩提时代跟着叔伯兄弟一起送嫁,大家人手一辆大铁驴,雨天是它,雪天也是它,无论多远,浩浩荡荡而去,亲家一看,哟,真是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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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年以降,父母重病绵缠,为了讨生活,自己一个人又常年漂泊于外,家里那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少辛苦五服亲族在内的“一家子”,对此,特别感慨。

“一家子”嘛,不计得失,不离不弃,可谓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父亲更习惯有事第一时间通知“一家子”,每次看到这些爷爷,叔伯,兄弟,侄孙,以及他们的妻女,站满屋子,真是有天大的难事,都能滋生出一种莫大勇气。大家族嘛,拜年的时候最明显,男男女女,满大街的人,蔚为壮观。在一起吃饭,即便不算上女客,一家一人,往往都要坐上三大桌子,只有到那时,才会真正理解艾青那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热爱故乡,热爱土地,如何能抛得开那些一起成长一起拼搏过的乡亲呢?之所以,“城二代”、“城三代”们没有乡土的概念,从根本上讲,是他们的生存环境与“老家”甚少重合,爷爷奶奶在呢,还能偶尔回家聚个餐,一旦老人们撒手人寰,你还能寄希望于他们回去几回。这是现实意义上故土文化的一曲挽歌。

 

遥想六百年前,刘氏初祖的叔侄二人,筚路蓝缕,九死一生,一路向北,一路向西,才走到一个能够跻身的去处,开荒种地,吃尽苦头,慢慢地有了村庄的雏型,他们将之命名为“西刘庄”。而六百年后,他们的子孙后人,却像离群的孤雁,一个又一个决绝而去,当然,都是为了更好的前程,谈不上悲戚。然而,人越是长大,就会越怀旧,所以,这才有了回到村子对老屋的装修,潜台词便是:纵使孩子们再如何决断,至少他们的父母这代人,永不退出。因为父母先人就在那里长眠,那里有着丰沃的养分。可以让你不害怕,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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