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记

1

其实早便晓得山的那一面有什么。

新城，银杏林，野湖，怀旧风情街……但终究人懒无敌，许多年来，最多走到中间的山梁上眺望眺望，又或在去往高铁南站的间隙，向窗外领略。到山梁眺望，首先是动漫园的烂尾体尽收眼底，偶尔也能看到远方天际高飞的鸥鹭，再远一些，尘烟茫茫，在新城的身后，田畴肥沃，丘陵错落。

然而，自从耗费了六年光阴走坏了膝子，而今上山都属偶然，遑论什么新城银杏林野湖怀旧风情街等等等等了。一切都是最好的，既然无法畅意远足了，大可到楼下做仰一仰槐，摇一摇竹，有时到了周日，还可以邀上三五好友，觅一爿小店，掼掼蛋，聊聊天。

这人生从来没存在啥子真正意义上的遗憾，大多数情境下，所谓的失而复得，已经没有了曾经意味。当然，如果可以亡羊补牢，还是比没有要好一些。

2

元旦前日，与朋友驱车去了凤阳的三姐山。进了狼巷，穿了迷谷，特别是登上山巅休整的一刻，在旅游商店的门前，邂逅了一只神骏无比的大公鸡，那个昂首挺胸踌躇满志的样子，教人忍俊不禁。三姐山不仅有狼巷迷谷，还有座小寺名曰禅窟，得名于山腰处的禅窟洞，好在学过的地理知识尚未随着粥汤咽尽，彼时就觉得那个洞子以及稍后的迷谷很接近喀斯特地貎，后来一查，果然不假。经过亿万年的溶蚀、冲蚀、潜蚀与崩塌，可溶性岩石们“去伪存真”，一朝沧海，再朝桑田。稍不敢苟同的依然是人文地理间处处洋溢的商业气息，尤其是小寺里的知客僧，几乎把个“急不可耐”四字堂而皇之的写到了脸上，还好没有强买强卖，要不然真真是大煞风景。再后边的行程中，凤阳明皇陵亦然。朋友讲，十几年前的陵子犹显破败，谁想到再见之时，那儿已经金碧辉煌，一砖一瓦，气势磅礴。听路过的导游讲，那儿的皇陵是明太祖的父兄以及侄子们家庭的合葬，封土高高，颇感肃穆，更令人喟叹的是神道两旁残存的石翁仲们，史海钩沉，可谓既有天风海雨的残摧，又有特殊年代的狂悖，每一条裂缝，每一处剥缺，都那么触目惊心，不堪回首。

天潢贵胄们也逃脱不了时间的“审判”，任你王侯将相，任你权倾天下，一旦撒手人寰，变了天地，该怼脸时怼脸，该曝骨时曝骨，反而比平民百姓更多了些蹋践或荒唐。所以，还梦想所谓的永恒——永恒就是遗忘，迷失，以及最终的尘归尘土归土。

3

父母逝后，一直自感问心无愧，也无它，不过是做了那些作为儿子应做的事情。不过，惟有一点算小小遗憾，没有带着他们走一走大好山河哟。诚然，原因很简单，以前是没有财力，后来有了些些，他们又老了。好在有一年的春节，在某个雪日，载着母亲去了趟庆云的大庙，虽然父亲出不了屋子，那时候，也是喜上眉梢。

始于妻的提议，说领着老娘出去玩玩吧。然而，天雪路滑，兼之母亲身体的虚弱，恐怕赴远难行，选来选去，想起庆云那儿有座大庙，庙名海岛金山寺者，可以转上半日。母亲最先是拒绝，说你们有这个心意就好，后来架不住孩子的软磨硬泡，便上了车子。妻所不知的是，母亲胆小，对于那些神仙菩萨，能否寻常以视，还是个问题。没想到的是，那一日母亲的状态非常不错，除了没领她去“十八层地狱”一观，其它地方看了个遍，还吃了寺门口的素斋，胃口极好。

老人们驾鹤经年，梦不到，放不下，久而久之，也已经平和了许多。不遗憾了，一切冥冥注定，注定他们的生涯坎坷，注定穷困潦倒时一起相依为命，注定父亲喜上眉梢，注定母亲在斋堂里慈祥眉目。

4

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比如亡羊补牢是一种哲学，而破镜难圆则是另一种。

就像小孩子撒泼打滚要做的事情，等他们发泄完了，即便达到要求，也已经不“香”了。

印象中挺深刻的一件事情：三叔家的堂弟小时候是出了名的“滚刀肉”，有一次喊他们一家来吃饺子，一顿饭下来，小家伙居然没有反性。两家人皆大欢喜。可要来的终究要来，就在送他们出门的一刹那，他忽然指了指水缸，要喝凉水，大人都说他，这大冬天的，喝凉水要长病的。他浑然不觉，就是要喝，三劝两劝，直接躺地上大哭起来，忘了是三叔还是三婶，晾了饺子汤，再到水缸里做了个假动作，谁知道下边哄他喝时，一下子推翻。纵使真舀了一瓢凉水来，他也断然否决了，估计小孩子的心理便是——此水已非彼水，坏了兴致。接下来的故事很通俗，在故乡农村，再厉害的“滚刀肉”，就没有一顿胖揍解决不掉的。于是，在午后的暖阳下，在吱吱乱响的雪地上，三婶提了根柳条“鞭子”，押着堂弟，跚跚而去。

试问，小孩子都明白的真相，大人们会不明白？亡羊补牢不过是止损，但破镜难圆的意味深长在于，在那一条裂缝里，满布芒刺荆棘，一拿起来，它们就扎心扎肺，哪一次不是血肉淋漓。

5

实用主义者们会剔除一些无谓的情绪，功利到底。因此才有了“还是比没有要好一些”的概念。聊胜于无嘛。这件事情无须批判，因为指斥别人容易，到了自家身上，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此也是网络上最近这些年“成功学”的大行其道的根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厚黑，无义，打打擦边，玩玩轮子，你的口袋一掏，管你后知后觉。骗子大师们除了口才的出众，其实不过是吃透了芸芸众生的心理，“成功学”真是他们创造出来的？非也，哪一个人的心里没这玩意儿，顶重要顶重要的是有人归纳，并且脸不红耳不热地喊出口号。这才是核心所在，一个人的自私会羞赧，一群人的自私是狂欢。

6

无论是山南，抑或是山北，冬日里皆有一种共同的景致，那便是但凡能开出一块地来，就有人去种上一小畦一小畦苍翠的乌白菜。

刚来江淮的岁月中，吃惯了北方的大白菜，对这种拳头大小又梗又“丑”的南方菜蔬，非常不“感冒”，到菜市街采购，从不青眼于它。至于何时何地克服了这一心理“障碍”，已经回忆不起，到底是顺其自然，还是“蒙混过关”，且听之，任之。

一般中午的食谱如下：木耳若干，大头青若干，乌白菜若干，粉丝若干，鸡胸肉炝锅，佐以葱蒜、小红辣椒、八角、鲜姜；耗油，老抽，生抽，鸡精，则是常规操作。久炖，至菜香浓郁时闭火。

仅此而已。除了出外应酬，断米，断面，未知其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