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鹿呦呦

径边的苔痕又见新颖。园子里的红梅怒放得如火如荼。甚至在一棵未名的小树上得见鸟巢两只，盈盈弱弱，仿佛被初春的风儿一吹，就要登仙而去。而昨日的雪花也鸿飞冥冥，就像是一场梦幻，醒来之后，有惊悸，有怅惘。唯一可以佐证的，便是满地的漉湿，绵绵不绝，层层叠叠。以上些些，都足以让人如释重负，没有理想国，也没有异次元，掐掐小臂，疼得突然而现实。第十二年，江淮的羁旅生涯又卷土重来。

确实谈不上厌烦，又或者畏惧，大凡无选可选的事情，便需要坦然接受。念头不达，郁郁寡欢，摆出一张苦瓜脸，到底给哪个看呢。回到公寓里，费尽心机，现在连一只蟑螂都找不出，感伤是一日，愉悦也是一日，坐到窗前，甚至长久以视，甬路上一个人影也无。这跟悟道终南，有何迥异呢。现实就是这么个样子，你在楼上悲花伤月，打开门时，送快递的小哥一身风尘，气喘吁吁，当然还有更高更高的CBD办公区里的衣冠楚楚与衣香鬓影。在一个庞大的生物链中，“提枪”的猎人在警戒，呦呦的“鹿鸣”在洋溢，生杀予夺，狼奔豕突，你是身不由己的你，我是提线木偶的我，各寻各的前程而已。“‘不不，别说在哪，一知道在哪，世界就变得一张地图一样小了’/‘不知道在哪，世界才广阔呢’/‘那好，咱们就努力迷路’”类似意味深长的语句，在刘兹欣的《三体》中，几乎比比皆是，比如下边还有，“我们都是阴沟里的虫子，但总还是得有人仰望星空。”“在这寒冷无际的草原间，燃烧是无意义的，一腔热血喷出来，比一堆牛粪凉的更快，还不如后者有实用价值。但燃烧是他们的命运，他们是燃烧的一代。”

一本好书一定具备非凡的思想性，这也是前一阵子将《三体》推荐给一个非文学爱好者但又偏爱哲学的小朋友的原因。大约半年之前，曾经有过这样的感慨：一个优秀的诗人，作家，除了作品内容的真实及充实，少不了深邃的思考。如果说黑暗的尽头是光明，那么写作的尽头就是哲思。说的人满脸沧桑，倒并不希望听的人懵懵懂懂，因为有些东西等自己悟出来，就晚了。在《百年孤独》一书中，马尔克斯显然也在痛定思痛，“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不过，就譬如那么令人绝望的极地，还有美轮美奂的太阳风的光芒，何况是人生百年。苦难当然可怕，也需要豁达以待。可以想象，在面对一位瘫痪的母亲或父亲时，旷日持久，期期艾艾，榻下的儿女该多么倦惫愁苦？假如感觉“力道”不足，那就再加上一位。问题还在于，侍候老人，并不是简单地吃吃喝喝洒洒扫扫，他们也有情绪，也要释放，搞上那么两三年，试问，这种日子如何形容。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危言耸听，温暖始终是主题，闲暇里的人在拨弄手机，扇动翅膀的蝴蝶落在窗台，病人清醒之际，还能跟你讲讲土地、粮食，讲讲小时候。

梦终是有的。接连两夜都梦到父母。梦中的他们身轻体健，话语虽不多，却也还原了许多许多的发光时刻。十二年的江淮羁旅，太多朋辈劝解归乡，一个门口一个天，苏秦曾谓，“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尽管人家是志得意满，自家则是潦倒穷苦，大概的语境却是接近的。没有漂泊的十二载，重病加身的父母怎么可能有一个相对安逸的晚年呢。你付出了那么多，总要有一点点收获，凿壁偷光，来照漆漆的夜色。务实是一个又容易又艰难的认知，而尊重现实愈显英雄本色。

任何一位认清生活本质又真心热爱生活的人，都堪称英雄，这就是罗曼罗兰的睿智之处。断不是貌似文艺超脱，骨子里自私到极致。讲一个小故事：有一位公认才华横溢的诗人，为了追求所谓自由，迁徙到了欧洲某个小国的小岛上，寻常犯了癔症，也就杀上几百只鸡，斩下鸡头为乐，邻居投诉了，再怼怼警察。他是想建立一个为所欲为的女儿国的，为此，后来甚至把儿子都送了人，把情妇接来家里，与妻子三人同住。再后来又发了疯，竟取了妻子的性命，继而自杀。既然自由得了，爱情也得了，那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私生活混乱至斯，再杀人自戗，这样的货色，写出的诗作再美，也透着令人不齿的伪装。在不止一次的文学沙龙上，确乎有人提及以此诗人作为偶像，不问意见，就表面化地笑一笑，一旦问到头上，便毅然摆出自己的观点。为什么不避讳呢，因为怎么推崇，是他们的事情，怎么定义，却是自己的自由——他们最讲自由呵。

不必要讨人之喜，既不在乎，也无甚所谓。春节归来，到超市里补充物资，超市门口的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3.8女神节云云”，看着看着，又犯了较真的痼疾，在一个唯物主义作为思想主流的国家里，哪来的神神道道？而且“女神”二字若放在热恋中的男人身上，拿来恭维恭维对方，也无伤大雅，可这样堂而皇之地推而广之，虽然为了促销，难免引起些许的不屑。以上观点，指定会引起整个社会阶层一半之上的反对之声，她（他）们会拿出“母性光辉”来说事——难道每一位母亲称不得一句“女神”么？这就是妥妥的偷换概念，因为你到母亲节的时候再来呵。即便是母亲们，也不愿意把她们推到那个无知无觉善恶莫名的祭台上，母亲就是母亲，可以比作大地，比作江河，比如山川，比作太阳。

昨夜跟妻“汇报”：血压正常，体重增长二斤。归乡一个半月，每每在美食前自诫，不可不吃，不可贪吃。因而，南归的雪后，购了一大堆青菜土豆，补充脂肪的事，交给偶尔的应酬，在家就多一些素食，搬砖的间隙，爬爬格子，修修“道行”，足慰平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