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琼山过一寺,见四壁俱画西厢,曰:空门安得有此?
僧曰:老僧从此悟禅。
问:从何处悟?
僧曰:老僧悟处在“临去秋波那一转”。
——张岱 《 快园道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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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是明末清初之际的散文大家,其著《陶庵梦忆》一书广为流传。在《陶庵梦忆序》中,他写道,“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粱,车旋蚁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问佛前,一一忏悔。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明中叶以后,宦官擅权,佞臣当道,特务横行,党争酷烈,内忧外患,愈演愈烈。贤能忠直,或被贬逐,或遭刑戮。与此同时,思想界涌现了一股反理学、叛礼教的思潮。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以王艮、李贽为代表的王学左派,公开标榜利、欲为人之本性,反对理学家的矫情饰性,主张童心本真,率性而行,张岱恰是这股思潮的拥趸及践行者之一。
深谙历史的的读者可能已经品味出了熟悉的味道,不错,确实可以说,这就是魏晋风流之遗风,但又有很大不同,至少魏晋风流间还有“孔融死而士气灰,嵇康死而清议绝”之清响,但张岱一众,却过多地倾向于放浪形骸,纵情声色,穷奢极欲,焚膏继晷。其愤世嫉俗放任自流之余,又不能武断地否定其全部的人性底色,在《陶庵梦忆》中,张岱便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此观点恰好与袁宏道的“世人但有殊癖,终身不易,便是名士”遥相呼应,提倡要有深情,有真气,有铁骨铮铮的锋芒。后世文人大概也继承了其中的主旨,说白了,不过还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翻版罢了。总地定义,要稍逊于范文正公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任何时代,任何情境,胸怀天下也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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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滕文公下》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可纵观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
不然的话,中国哲学中的“变通”又当何解。前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后有秦末韩信胯下之辱,到了三国,邓艾更是说到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凡事一上升到哲学的层次,便会陷入各行其道鸡同鸭讲的窠臼。然而,无论如何激辩,民族大义永远砥柱中流。比如抗战期间投敌的伪军汉奸们,即便生出一张口若悬河的生花妙口,依旧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世代鞭笞。看一看跪在岳王墓前的秦桧、王氏、万俟卨、张俊和罗汝楫众人,要胜过多少的思辨与权衡。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同样在明末清初,文天祥、李定国、郑成功、张煌言、史可法、卢象升、袁崇焕、秦良玉们,哪一个名字不是光芒万丈熠熠生辉!
复录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如下: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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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受社会背景及各种条件的约束,不可能人人都到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更不可能像《我的团长我的团》中邓宝(不辣)说的“中国要灭亡,湖南人先死绝”那样,真的死绝,不然所谓胜利就失去了意义。邓宝语(电视剧言)出杨度的《湖南少年歌》,其中有“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之语,再往上追溯,则是时人对左宗棠的那句评语,“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任何时代,任何情境之下,凡事只有勇于担当,才有希望。但往往事物的发展并非只有一种可能,勇于担当不是无脑粗暴,就像上文中的“死绝”二字,慎用。人类历史上,死绝了的民族可不是一个两个,这是个大概率事件。最近断断续续堪堪读完刘慈欣《三体》第三部《死神永生》,忽然一个人的名字愈来愈感觉浓墨重彩,不错,他就是章北海。当初,他在带领舰队“叛逃”时杀死三个同袍,一时对之极其鄙视,极不认可,可是,就是这个“逃兵”,以其思维之缜密信念之坚定,保留了最后的人类火种。他没有盲目的相信自己的实力,足以对抗“水滴” 最后的事实也证明了他自己。“毁灭你,与你无关”,水滴的一击即中,并没有一场战争中所需的敲锣打鼓喊口号。水滴一直是独自寂寥的穿过一个又一个太空战舰,接着毁灭一个又一个,人们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盲目的自信是多么可笑,才发现面对真正的强大的时候,别说还手,战鼓都没机会敲。
不错,此时此刻应景的词只有一个,“降维打击”,如果说朝战时使用人海战术,兼之高明的战略,还可以堪当大用,但以目前现代战争科技发达程度而言,夜战、阵地战、运动战、破袭战,在对方的“天眼”及无人机的监控下,基本皆失去了效力。降维打击,做一个比喻,宛若大秦铁骑屠戮原始人,一边倒的战争,就是如此可怕。
唯有努力提高自己的科技水平,至少不落后于时代,才会有生存下来的可能,一腔热血,手握掏火棍,这样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
昨夜朋友圈发一首小词《浣溪沙 春夜听雨》,“最是江淮夜雨时,春分节序始惊雷,觉如幻梦柳如丝。半盏茶凉人未定,一帘风暴杏先知。明朝无物道相思。”有前辈留言,“尽管三战爆发的火药味日愈浓烈,兄弟依旧稳坐舜耕山头,观景吟诗,把盏听雨,真的是物我两忘,悠然世外!让哥好生羡慕啊!”沉吟半晌,回复曰,“要来的,总会来。我们会尽绵薄之力。战略定力是要有的。再说,在世界大势面前,你我皆灰尘,又能做什么?相信国家,不贩卖焦虑。”
此吾心中真心语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