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两年,曾一宿一宿失眠。当时还住在城南小院儿里,但尽管是弹丸之地,春夏时节,还是会种上两畦蔬菜,西红柿,豆角,茄子,辣椒,香菜,南瓜……反正也不用太多耗神,浇浇水,施施肥,长成之后,足够消费了。既然睡不着觉,便不能强睡,更不可能彻夜站在院子里看星星,听虫鸣,于是,一半的时光给了写字,一半的时光给了红警。写字是个概括,读读书,搞搞创作,也有真写“字”的情况,很无奈嘛,自来没有什么书法天赋,能有今日的书写功夫,属实是一直坚持练习的结果。纵使是依旧像那啥子爬,总地来说,已经很努力地进行了矫正。红警是老美一款由Westwood及EA两家公司开发的即时战略游戏,那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与本世纪初可谓风靡一时,后来各种MOD风起云涌,不过,已渐渐失去了最初味道。
搬了一天砖,晚上看看书写写字,倒也并无关碍,当然好过出去胡闹,可让妻不能忍受的是,为什么一个大男人,非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老是沉迷游戏。在那个时代,上网有两大害,分别是网恋与网瘾,大姑娘小媳妇跟人聊着聊着就私奔的屡见不鲜,中小学生“恋栈”网吧荒废学业的比比皆是,所以,每每被妻无情褒贬。而到了司空见惯,发现某人并没有在白日赖在家里养尊处优,且玩的都是线下游戏,不充钱,不买外挂,慢慢地便熄了火,由之任之。她或许无法理解的犹在于,人世的苦闷,唯有银行卡上的数字快速增加才可稀释,其它的,不是胸无大志,便是玩物丧志。从现实意义上归纳,如此认识,绝对客观理性,然而,人是有情绪的,不是冷冰冰的机器,要不然,何来的整宿失眠呢。漫漫长夜,博客抑或论坛里的哪篇文章受到了鼓励,某版红警打到了通关,皆是一件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家人细微的鼾声此起彼伏,院子里的狗儿系着的铁链偶尔触动……天遥地阔,万籁俱寂,站起身来找水时的蹑手蹑脚,使得某人像个诡异的幽灵。
后来红尘辗转,神差鬼始地羁旅江淮十二年,竟不想往日重现,复是一个人,一张桌,一台电脑,一种长夜。失眠症早就不治而愈,可搬砖后的沉默光阴何其相似,写字,红警,读书,红警,如此类推,周而复始。再之后,连红警都放弃,变成了写字,瘫坐,读书,瘫坐。“瘫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瘫坐,葛优瘫那种,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清空自己,谈不及或悲或喜,仿佛完全进化为一尊雕塑,但不拈指,不垂眉。格子爬到此处,难免会自嘲:自己竟而不如小院儿岁月那么纯粹了!因为那时还能有所痴迷,今时今日,说无欲无求吧,明显岸然道貎,说体悟天心呢 ,又脱不了假道学的嘴脸,因而,不如字面上来,字面上去,引申以及联想,都留给有心人。至于寻常提及的盘串儿,是最后来的事情,不说也罢。
明张岱所著《陶庵梦忆》中《祁止祥癖》一章有曰: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换成当今流行的说法便是“人无癖好不可交”,盖其不过是性情中语,断不能成为评判的一个标准,又绝对,又强势,哪来的客观真理可言。昨日黄昏赴会,不知怎么就和司机聊到朋友聊到人性的话题,某之所见便是如果一个人睿智犀利正义客观,几乎是至人完人,那么,一定会选择敬而远之,因为,他独独欠缺一种可爱的内质。在这个大染缸似的社会里,循规蹈矩,不知变通,注定悲催崩溃。包括任何人,要有一点点“缺陷”,有一点点“软肋”,动辄一针见血,鞭辟入里,可以放到科学事业以及司法事业等等特殊门类中去,入世处世,端然危坐,不苟言笑,认为只要“容错”就是大逆不道的,何必交朋友。
是人便有短板。对人求全责备,对己浑然不知,总以绝对的对与错看天下,不是书呆子,就是大脑少根弦嘛。像仰天象闻物语的当年,设若妻在红警一事上不依不饶,谁知道是个什么了局。再观后效,天并没有塌,地也没有陷,日子仍然平静如水,该上学的上学去,该上班的上班去,小院儿蔬菜的长势足慰人心。可妻她们并非不知这个人在学校毕业第一年种菜卖菜的经历,兼之数十年的的种粮生涯,小打小闹的情趣也就那样,若真当个事情来做,太过于走心,便马上会面目“可憎”。
红警的放弃,也仅仅是放弃。含义在于,没有卸载拿下,不再牵肠挂肚而已。这是一个男人成长的印迹,旅途中的风景之一。风水轮流转,到了儿子再玩游戏,干涉归干涉,影响学习休想,不过寒暑假里,他偷着玩一会儿,便睁一眼闭一眼,特别是他被妻抓到现行,面对着愤愤的老妈,那个可怜样子,着实令人怜惜。直到上了高中,一住校,手机全收,这才消弥了许多烦恼。
此刻公寓附近的校园里正在播放流行歌曲,是海来阿木的《不如见一面》,本是感慨错失爱情的句子,比如“不如见一面/哪怕是一眼/这世间太多的难免亏欠/你是我穿过思念的箭”,但让一个父母新丧不过一年多的游子听来,心里会有什么感受?
阳光炽热,鸟声呢喃——你教他又能有什么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