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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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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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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游记

 

1

远方有什么——麦茬,杨林,河流,村庄,抑或再加上草丛,芦苇,坟茔,鸟群……从另一个层次上定义,远方只是远方,能够看着见摸得着的,都不算。因此而论,远方可谓包罗万象,远方又空空如也。

我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十数个春秋轮转,山水遥遥,车马阵阵,一身风雨的时候,一身埃土的时候,都无暇坐下来观一观大好的风景,唯有日夜兼程,汽笛惊梦,票根塞囊,永远可以相信的,除了晨露与朝霞,还有哪一个。

 

2

海子说:“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古诗十九首则有以下的句子:“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那么对于愈加伤感的母亲呢,是电话里沙哑低沉的牵挂,是门口檐下灰发的飞扬。

但现在再纠结这些,明显有点自欺欺人。因为时光若流沙,一点也抓不住呵。

 

3

曾果决地拒绝过朋友关于拜谒海子墓的邀约。从淮南到安庆,再从安庆到查湾,不过三百公里左右。可我只是不认同这种“怀念”而已,海子的生平了然于胸,海子的诗歌光辉熠熠,到底去“朝圣”,还是去怜悯?他活着的时候,没见谁去趋之若鹜,敢情忽而殁了,反倒死后哀荣,这简直是莫大的嘲讽。多多诵读海子的诗作,才是对海子最大的敬意。他的村里,他的墓旁,有他心碎的亲人,去看一次,便揭开他们的伤疤一次,血淋淋,痛入骨髓。

 

4

学习古诗词,古诗十九首是个绕不过去的门坎儿,这个结论,不争辩,不深入。如果连这也需要“正本清源”,还学个甚去?就像学习现代诗歌,以洛夫为代表的老一辈宝岛诗人,岂可漠视。口水诗歌们甚嚣尘上太久太久了,散文化的贻害,模糊了一个时代。便似当初言道违律的格律诗有可能只是顺口中溜罢了,现代诗歌的“散文化”同样骑墙牵强,不是诗歌,说它们是散文,也属高抬,乱抹稀泥。至于它们能走多远,还是上边那句话说得妥帖,远方包罗万象,远方空空如也。

 

5

“人类从历史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这是黑格尔在他的著作《历史哲学》中的一个观点。读来觉得虽不必奉为圭臬,但起码已然很接近事实。

若干年前有两次走到两广去,竟然都与传销有着一点点关系。第一次被人不断劝阻,最后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个究竟,来去三四日,认清个“江湖”的本来面目;第二次则为公干,犹记得台风要来了,那个城市的出租司机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告诫,千万注意,不要着了那些组织的道。第一次的目的地是广州,第二次是玉林,彼处最出名的是她爆火一时的狗肉节。

两次的经历截然不同,可是两次皆感觉天大地大,再往前走,就是天涯的尽头。

 

6

有一阵子,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从江淮返回故乡一趟,差不多成了奢望。德州的车站下不去,沧州的也是,那时节,母亲已经瘫痪半载,二妹累得撑不下去了,马上要交接班,怎么办呢。思来想去,联系了经常打交道的物流车队,打了出租,几十公里找到货车,然后再通过三十六个小时的路途颠簸,近千公里周旋,终于抵达临县的县城。提着行李,站在街头,找一辆车,人家说过不了卡口,找一辆车,人家说过不了卡口,末了,是本县千辛万苦跑出来的一辆出租车做了这单生意。暮色沉沉,卡口的人拿着手电检查了全部手续,这才过去,刚到小区没半个小时,各种问询的电话打进来,告知居家隔离一周,如何如何。

平日里不过是三个小时的高铁路程,在那一刻却像是去了一次外太空,人累得散了架不说,心神也疲惫莫名。于是,才有了后来的雇佣保姆,请得起请不起,是一个问题,父母的需求,则是另一个问题。有些事情若是错过了,或许还能补救,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却再也来不及。

 

7

远行,独居,冲撞,吟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山里的云潮升起来,江上的波涛捺下去。

偶尔也会错过出站,混沌渐明,痴笑连连。

 

8

无睱观看的大好风景,便不再是风景。好像某位大师在他的文章写过,“只要历史不阻断,时间不倒退,一切都会衰老。老就老了吧,安详地交给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饰天真是最残酷的自我糟践。没有皱纹的祖母是可怕的,没有白发的老者是让人遗憾的。没有废墟的人生太累了,没有废墟的大地太挤了,掩盖废墟的举动太伪诈了。还历史以真实,还生命以过程。——这就是人类的大明智。”

我不喜欢夸夸其谈,可特别喜欢“历史”与“废墟”这两个概念。

上一秒与这一秒相比,便是历史;上一秒与这一秒相比,也是废墟。

人们动辄讲到“永远”,两个字若是拆开来表述——总是那么远,这是对的,而涉及延伸到“永恒”,明显是画饼充饥。亲爱的,你告诉我,既然连恒星行星,都要走向毁灭,那么世界之上,何来的一成不变?爱情么,精神么,别小儿女态了好不。

 

9

我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

许多友好相问归期,就是那种终老故里,每每满腹的连珠妙语,一时塞阻,不知所云。因为没有预设,也没有结果。

洛夫在他的著名长诗《石室之死亡》中有过寄寓:

 

你是未醒的睡莲,避暑的比目鱼

你是踯躅于竖琴上一闲散的无名指

在两只素手的初识,在玫瑰与响尾蛇之间

在麦场被秋风遗弃的午后

你确信自己就是那一瓮不知悲哀的骨灰

 

而我连骨灰都不是。

我是打麦场上半悲半喜的灰尘,风一吹,魂飞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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