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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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来岁的时候，感觉脑壳里总是被一些奇奇怪怪又细思极恐的事物填满。但既不敢宣之于口，又不敢过度逃避，恍惚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你今天把它们斩草除根，到了明天，可能伊辈会以另一种更慌乱的面目出现。知识改不改变命运，有待进一步商榷，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知识足可解惑——读书读报，终于弄懂，不过是青春期嘛，有什么觉得大逆不道的。

那几年在读王朔的文集，别看王作家貌似生猛，其实下笔极有分寸，不像后来他在摄像机下的睥睨，动辄骂天詈地，一副洒家谁也不鸟的样子。这就证明人确乎都有两个“自己”，一个现实主义，一个浪漫主义，看着八杆子打不着的行径，竟然真出自一人之手。就像再后来读王小波，大差不差的情况，温文尔雅羞赧寡语是一面，天马行空活色生香则是另一面，如果早早接触到他的文字，估计生命中会多出一些别样的色彩。

2

在与文学青年文学中年接触的过程中，有时在同龄，有时年岁上差一截子，他们都喜欢提同一个问题：你最近在读什么书？这偶尔令人尴尬，因为从未以作家诗人自居，那么，是不是就没有责任没有义务天天埋首在纸堆里，是不是就可以放肆地活自己——想玩游戏就玩游戏，想打麻将就打麻将，想坐窗前寂寞地看上一天云就看上一天云，想到暮色中的雪地上撒一泡尿就撒一泡尿。尽管书是读了许多许多，可并不代表日日非得无书不欢呵。

极其极其烦感被约束，当然，谋生搬砖的不算，正儿八经的社会属性不算。主要涉及那些纯个性纯闲暇的时间，早先尚有兴致参与参与“文期酒会”，慢慢地总能在其中品出些些臭哄哄贱嗖嗖的味道，便断然舍离。这也体现在刷手机上，但凡看出是拍段子的视频，基本皆会敬而远之，因为靠流量赚银子是人家的事儿，不愿被消费却是自己的事儿。

上文既然提到书籍与自由，大可再度摆明一个与之相关的论点，便是同道中人千万莫要再酬赠“著作”。如果文字水平真的惊才绝艳，某宁可去书店里面抢购，那样才名正言顺，对得起作者的付出。要不然，莫名其妙地拿到手一大堆文本，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纠结到最后，往往遂了自己真实的内心，统统束之高阁好了。因而，从作者出书的角度而观之，不环保，不真诚。

3

夜雨中归来，忽而跟儿子说起那些赠本的归宿。它们逐渐占领了书架以及卧室的角角落落，一直首鼠两端，阅读的欲望，往往在打开两三页后，自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设若当垃圾卖掉，心理上又难克服。于是，到了搬家的前日，如何处置，必须要有一个结果出来了。儿子问，后来怎么解决的呢？后来哟，有一位文友介绍了个接受捐赠的公众号，跟人家进行了联系，很快派了快递员上门搬取。至于对方是转赠转售，又或粉碎造纸，又有什么关系呢。

快递员上楼下楼气喘吁吁，三趟还是四趟，起码七八十本是有的。“痛定思痛”，记得前一阵子也正好跟儿子聊到此处，告诉他，他老爹短时期内没有出书的计划，如果抵老未得，百年身后，他们也不要有此负担。因为有价值的东西，不会被历史湮灭，如果被湮灭了，便不值得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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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塑曾经开玩笑说过，“聪明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善于把无价值的事做得有声有色，在玻璃鱼缸里游泳，也有乘风破浪的气魄。”

王小波似乎承接了余音，不过，他的回答却有一点点混不吝，“我认为低智、偏执、思想贫乏是最大的邪恶。按这个标准，别人说我最善良，就是我最邪恶时；别人说我最邪恶，就是我最善良时。”

本来，在国人的传统思维里很美好的两种品质，即聪明与善良，被两位特立独行惯了的名家，玩成了深长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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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杀”本属于动漫术语。对于一个中年人而言，引申一下，则变成了恨今日之铁，慨昨日之钢。曾几何时，无书可读，每每盯着母亲放在炕席下的一堆鞋样子两眼放光；曾几何时，无书可读，雷雨夜趴在小小的窝棚里秉烛翻烂字典，外公惜灯撅起了胡子。是否会想到，某年某月某一日，会把大堆的被塞到手里的集子，做了捐赠。

然而，人终究是比较不容易欺骗自己。就说那些为了出书而出书的作者们吧，又可怜，又可叹。哪个作者身边背后，没有几个书商飘忽过呢，你真以为人家看上了你的才华？人家不过是看上了你的钱囊。外国书号，香港书号，一号多售，没有书号……唯独未曾好好地坐下来想过，读者认不认可，市场热不热络。连圈内人都读不进去，遑论有更多新媒体可选择的普罗大众呢。

活在自己的梦里是件好事，最好不要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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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有首词，词牌名及题目唤作《多丽·咏白菊》，上阕有那么几句颇为应景，“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

多丽这个词牌名，一名“鸭头绿”，一名“陇头泉”，两阕统共一百三十九字。重点不在于此，而在于李清照的稳稳功力。就上边这几句，能够读懂的，问今能有几人，殊不知，前辈家言，正好针砭了时下文坛的流弊。

7

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你瞧瞧人家这意境。

没来由地想起现代诗界的某些“体”来，明明是可以赏心悦目，偏偏弄来弄去，搞得臭哄哄贱嗖嗖，要么就味如嚼蜡，口水喷人。

甚至不如静听夜雨，无边的激荡，无边的空旷，又仿佛似母亲喁语，嘱你要知有夏，要知有商，切不可浑浑噩噩，读书读坏了个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