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海亮的头像

刘海亮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8/20
分享

油画里的母亲

  回忆便如颜料,我却似一位笨拙的画师,但一笔一画,竟如此的惊艳。恍若母亲就坐在一幅油画里,微笑凝视,温暖而真实。

                                         ——笔者按

 

1

有一次回村,中午跟母亲在饭桌上有一句无一句地叙话,忽然大街上人声鼎沸了一阵子,母亲说甭理他们。而后又问到底什么缘故,母亲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嘟囔道,哪儿哪儿又出了个十来岁的神童,传得挺邪乎,说是跪到他面前让他摸摸头,就能治病救人,而且一天只能看多少个人,连天津那边都被惊动了……这不,好多村子的人都包了车,去参拜呢。早先母亲也迷信过,她自己生病,父亲生病,又没有钱去住院,于是,可没少了给他们四处寻医问药,找了好多的“神仙”,香灰吃过,草根烧成灰也吃过,能有什么用,每每拖到最后,依旧得去医院。久而久之,笃信的母亲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在这一点上,她给儿女们做了很好的榜样。

 

2

母亲当然永远都有做不完的活计,在她没有失去主观意识之前的漫长岁月里。

而且,母亲一年到哪一季忙什么,如今回忆,犹可如数家珍。

地里伺候庄稼不算,春秋冬三季,一般在家要么纳鞋底儿,要么给娃娃们做衣服,中间穿插着搓玉米——她会上手挑最好的穗头,把虚尖子掰掉,虫蚀的抠去,再一粒一粒地细搓。有时难免锥子扎了手,跟父亲一起劝过她多次,不就是磨个粉嘛,用机器打的棒子粒子(方言,玉米粒)有的是。母亲很倔犟,上面说的那些话,她已经有了免疫力,直接忽略。她就是要手搓,因为她的儿孙们才顶顶重要,她就要给他们最好的东西。母亲胖,夏天好说歹说,才会捺着性子在家乘乘凉,但拔草呵,赶集呵,自始至终,乐此不疲。千万不要让她提前知道儿孙们要回村,不然,她会忙乎到满头大汗,采的采,买的买,吃的吃,捎的捎。

母亲确实“不可理喻”。譬如说夏天去拔草,家里又没有养啥“活物”,一大三轮一大三轮的鲜草驮回来,不过是再晒成干草,烧锅的时候烟熏火燎,不见好用。又譬如说秋天她还会去搂树叶儿,起早贪黑,那个殷勤劲儿,便仿佛没有那些树叶子,家里就得烧冷灶,兼之她始终没学会用手机,常常是过了饭点不回,家里四处去找。

 

3

与时俱进是人类的天性。几乎是文盲的母亲,一生也没有学会使用各种电器,自行车也不会,后来竟因为实在喜欢三轮车,才费了挺大劲,学了个七七八八。母亲曾经认为,有了三轮,才是家庭兴旺的标志,实际上她小小的虚荣心作了祟,左邻右舍都有了,咱就得有,大约是这么个意思。已经有点恍惚了,母亲的第一辆三轮车,到底是兄妹们“集”的资,还是二妹独资,反正,车子买回来,母亲高兴的像个得了啥心想事成玩具的小孩子,小调儿都哼上了。前前后后给母亲换了三辆三轮,那几乎是她的腿,她的命呵。

有了新三轮,母亲去田里是不会骑的,要过渡些日子,等到新三轮也慢慢漆淡了,这才上手。晚年的母亲已经不怎么能骑三轮了,通常是推着,再后边,骑三轮成了她康复的一个手段,阳光明媚的日子,瞅着她在院子里蹬一会儿,因为老是撞墙,也就狠下心给她禁止了。结果就是一辆较新三轮在车库里吃土,一辆旧三轮车变成垃圾车,反倒称得上“功德无量”。

 

4

三轮车是命,缝纫机更是命,这是母亲会使用的为数不多的现代机器之一。那架机子有多少年了呢,最少最少四十年,印像中自孩提时代家里买了它,就再也没有换过。坏了修,修了坏,可这并不影响母亲做针线活儿的热情。不说至亲好友了,就是左邻右舍有张嘴说了的,母亲也给人家做鞋子做衣服。像是她自己的表兄弟,像是叔叔姑姑,她几乎是包下来的,遑论儿女辈儿孙辈了。

最铭记于心的有两次,一次是黄昏,一次是阴雨。一推屋门,母亲正在堂屋里踩缝纫机,父亲则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两人时不时还口角两句。一问才明白,在父亲的状词里,无外乎给谁谁做了多少多少了,还做,没黑没白,饭都顾不上。母亲一见儿子进了家,便马上有了气场,狠狠瞪一眼父亲,说你个老东西,就知道抠抠搜搜,一辈子不知道走个人,等有事儿了,谁凑合你……母亲这儿说的“走个人”、“凑合”皆是方言,也皆不是字面意思,前者讲的是好的人缘儿,后者是帮衬,村子里红白喜事了,大家不用号召就自发上门,人缘儿好的人家与人缘儿差的人家天壤之别。有一个反面例子,某家人大人孩子平时不与“生人”(方言,别人)说话,与兄弟们也不是很睦,结果到了他们家老人下世,村里人把寿材抬到半路便撂下了,说你兄弟的一半抬完了,你的不抬。主裁(红白理事会主事人)们忙给调解,那家人下了跪,这件事才堪堪了结。不过,殷鉴不远,后事之师,这对于村风的改变产生了很大的催化作用。

 

5

不像三轮车还可以效力,但是呢,缝纫机会变成“传家宝”。没有人指望老物件真变成古董,就是个念想。对了,那架缝纫机是牡丹牌,当年货真价实享誉全国的的名牌产品。

两年前收拾屋子,在炕橱里找到好几双新鞋,都是母亲病前做给父母的。母亲做的鞋子有多板正呢,有一个表哥,每年都找母亲要两双,一次他要出门打工,竟要母亲给他做上五双,当然,这时母亲已经老了,就婉言谢绝。刚来江淮的前几年,还在家捎来过母亲做的棉拖,南方湿气高,雨水大,一直舍不得穿,后来辗转之中,丢了一只,另一只只好也放弃。

 

6

在母亲丧失主观意识做大手术的那些日子,正是特殊时期,连医院都出不去。也不是说真出不去,主要是出去了没有手续,很难再进来。出不去,便在医院食堂打饭,母亲要吃流食,医生让放些菜汤,这就导致粥水晒凉的过程里,母亲瞅着儿子吃饭有些起急。不吃吧,病房里啥味道懂的都懂,而且平时饭菜凉得快,母亲吃完看着你吃,还得急,于是,一边哄,一边吃,搞得心里不怎么踏实。

那时候,母亲一顿饭可以喝一大碗粥,两个茶叶蛋,白天输液时她睡,夜里再输液,就会一直大声喊着儿子的小名。为此,跟邻床的病友深表歉意,那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得了癌,女的不让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非常理解。

 

7

中元节到了,仍然梦不到父亲母亲。妻与儿子回了村,从坟地回来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至少在自己这一辈,那个家是扔不了的,不仅扔不了,还把父母住过了两间屋子重新进行了简单装修,甚至院子里还添了口柴火灶。偶尔一家人回去烧个饭,摸摸三轮车,擦擦缝纫机,坐在檐子下回忆那些过去的事情。

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老人们在呢,他们坐在屋子里瞅着你,“笑靥如花”,院子里的玉米堆柴火堆呵,抽象地高耸着。还有,还有,栏里的老牛“明眸善睐”,圈里的小羊正撒着欢儿……

万事万物,一如往昔耳。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