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读卞之琳的《断章》,读到“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窃以为这么民国风(罗曼提克)的作品,作者名字中又用了个“琳”字,而不是“林”,大概是个端庄内敛的女诗人罢。那时候,比较多去光顾旧书摊,东读一头,西读一头,又没有网络,连图书馆都是梦想,所以,很难做到应查必查。这与后来历史老师讲到革命先烈萧楚女同志,有一些类似——乍一听上去,“萧楚女”三字同样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士,实际上,“楚女”取自爱国诗人屈原的“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句,“女”源出《楚辞》,指的是神女,因屈原是楚国人,因此这里的神女也可称楚女。“萧楚女”就以屈原用来象征爱国志士的“女”字为名,表示自己一定要做拯救民族危亡的“楚女”,“楚女”洋益着革命意志坚定力挽狂澜之意。
所以才讲,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想当然耳,害人不浅。又譬如,偶尔看到“猫草”一词,本是惊鸿一瞥,也便没有进一步的追根溯源,大大剌剌地认为,“猫草”可能是某一种对于猫儿有益的中药类的东西罢了,直到养猫的女儿说起“猫草”就是麦苗,这才感觉到由浑噩所致的窘态。遂之想起,去年冬天,烧烤总爱到旧居的阳台上啃食花盆中的麦苗,至此,逻辑关系实现闭环。烧烤是只猫,品种属于英短,女儿打小把它抱来,视若珍宝。灰白毛色的烧烤,两眼鼓鼓,鼻子塌塌,即便对它的铲屎官也极少撒娇,整天一副酷酷的冷冷的样子,最喜欢狭窄黑暗之处,更因为不爱叫唤,妥妥似个行走如风的哑子。蓦然回首,在遥远的少年时期,猫呵,狗呵,可没有少养,但大多结局“凄恻”,死走逃亡,每每养一回,伤一回,索性后来长了记性,不要说小动物,花草都敬而远之。话说在江淮的十数年间,有园艺特长的本地朋友,没短了要送绿植,一再婉拒,且常常来去匆匆,中间十天半月,恐怕就是仙人掌类的盆栽也得魄散魂消。
以至于怕纠葛怕牵绊的“痼疾”愈加根深蒂固。这一颗小小的心儿,实在再也装不下太多东西,父母多病,弱妻幼子(女),哪来的闲心与闲暇,可以站下来,看一看桥上楼下的风景。风餐露宿,野径人稀,实在有些些“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样的万古共鸣,原来竟然与陈子昂老先生如此的惺惺相惜。再一度蓦然回首,少年时期可不仅仅爱养猫养狗,还喜欢火铳弹弓武术集邮文学古币……甚至在一只偌大的水缸里养过数量可观的蝎子。在那些阳光灿烂拮据难捱的日子里,一个半大孩子的兴趣怎么会那么广泛,这还不包括嗜好之外的参与科目。然而,天命复观,身上的“光环”们一个一个弃之而去,人家某某女星有言,“我要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来”,为什么到了自己这儿却变成了“逆行”人生,分明有一种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的果决在其中。此时此刻,终于有点理解海子的那几句诗了,“我生下来时哭几声/我死去时别人又哭/我不声不响的/带来自己这个包袱/尽管我不喜爱自己/但我还是悄悄打开”。
在本世纪初的当口,一位同样爱好文学的同事相赠一本上世纪八十年代版的《诗歌报》小册子,其中压轴的是一篇骆一禾解读海子作品的文章,岁月久远,要说全部复忆,简直是梦话,不过,当时的感觉一直铭记:准确,感性,惊艳,默契。之后又是二十多年,这个解读海子,那个解读海子,大多一笑而过。骆一禾与海子是同龄人(骆大三岁),网上关于骆的名词词条开头是这么一句:骆一禾(1961年2月6日-1989年5月31日),出生于中国北京,毕业于北京大学,当代诗人、杂志编辑、诗歌评论家。骆一禾是海子的学兄,相交莫逆,但更准确地说,他是海子诗歌真正的知己。海子、骆一禾、老木(刘卫国)、西川被合称为“北大四剑客”,海子逝后两个月又五天,骆一禾因脑血管大面积出血(脑溢血)撒手人寰。
骆一禾本身就是非常优秀的诗人,不然的话,一个门外汉解读海子,也不可能达到那种高度。世称海子与骆一禾是麦地的双生子,一样的青春洋溢,一样的英年早逝,只可惜的是,二人也多是死后“哀荣”,更可悲的还在于,今人多知海子,还有几个识得骆一禾呢。是那本《诗歌报》的小册子为一个小镇青年真正打开了诗歌世界的大门,恰好那一期上刊诗作是以流派为特点推出呈现,可谓“势大力猛”,属于“细糠”级别,因而,再去吃今日之“粗粮”,很难“下咽”。十日前的一次文学聚会上,朋友让介绍一下欣赏的诗人,无非是老样子:洛夫,余光中,海子,欧阳江河,西川,陈先发,如果再加一个,则是翟永明。
不解释,不争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非得往一块儿轰,便是原罪。
当然,像卞之琳、戴望舒、徐志摩、何其芳样的前辈诗人多了去了,灿若繁星,可世易时移,读者的思想与口味皆在变化,一家之言耳,有爱悟空的,必有爱八戒的,让推荐,为什么要考虑别家的好恶。就仿佛女儿之爱猫,她可以抱着拥着,购买各式各样的猫粮,你可以不喜欢,没必要强迫她放弃。
大庭广众,想跑就跑,想跳就跳,也大可以旁若无人,俯仰生姿。无它,这是女儿的自由,也是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