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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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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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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

日升日落,春去春来,与其徒发感慨,实不如惊涛拍岸,感受生命的蓬勃。

老子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在青年时期,有一段待业在家的经历,其间有关种菜,此前已费过许多笔墨,而有关“填坑”,也有提及,但基本属于寥寥几笔带过。认真归纳列举,大概逻辑关系便是:父亲在院子里挖了两个地窖,搞创业,后来失败,不了了之,然而,事情可以放下,坑早晚是要填的。世人皆道建设艰难,破坏容易,可终是相对而言,就比如这两个毗邻而不贯通的窖子,并不是讲到了时候,胡乱弄点建筑垃圾堆满即可,因为传统“风俗”不允。以外公已经讲过几次的某个奇闻轶事为例,说谁谁家里人畜不宁,屡生波澜,找来“神仙”一断,原来窗台下被人埋了一把剪子,这叫镇魇。是不是有点巫蛊之祸的影子?明明是封建迷信,但国人历来秉持实用主义的原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哪怕是填窖子,也得干干净净,四平八稳。以往写到此,只言一挂破车,一头老牛,东披朝霞,西坠红日,听着《白眉大侠》,学着愚公移山,在废堤上觅理想,在乡野间做隐士,殊不知,所有的温情脉脉的表象之下,都有一个醋酸盐咸。哪来的无缘无故与水到渠成。

不久前,一位文友引用了王小波《黄金时代》的一段话,并惊为天人。“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的确,单单凭这一大段抒情,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不过,等读透他的《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系列,还能此般言之凿凿的“美好”,那才叫毕业。不说别的,就在上边那些话的上下语境,老王就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并不是所有的作家都被广泛接受,也不是所有的接受都被热情祝福。因而,看上去“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的牛背青年,或许正在百感交集;似乎安于乡土的隐逸生涯,在他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笑话——“上学有什么用?还不是找不到工作,回村种地……”

类似的情节,在《增广贤文》里早就有过描写,“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醉生梦死谁成气,拓马长枪定乾坤。挥军千里山河在,立名扬威传后人。”不过呢,变云也好,隐逸也好,依旧是“盖西伯拘而演”的那个桥段,心理建设,恰逢其时,做来并不容易。又譬如,就在牛背斜阳的同一个场景里,邻村人来抢土了,而且抢得那么光天化日,那么明目张胆。废堤一天一天变小,瞎河里芦苇摇荡,间或占据一小块地盘的苜蓿草,无声溃退,直到退无可退,被全部连根拔起。等院里的窖子填平后的某一个夜晚,父亲请来了在城里公干的叔伯兄弟,坐在热气腾腾的炕头上,谦卑地请教一个关于命运的命题。青年敬过酒,退到堂屋,默默地坐在板凳上,心情忐忑,满眼的迷茫。

老王并未如自己期望的那般“永远生猛下去”,更没有变成云朵,倒是做了一瞬间的扬尘,撒手而去。生或死,用哈姆雷特的独白来形容,当然是一个问题,而且,具备普世价值。每每思忖,心怀澎湃,三十载光阴若流水,相同的一幕,几度上演:外公殁了,挖一个坑,填平;母亲殁了,再挖一个坑,再填平;最后,父亲又殁。还是那个偌大的院子,仿佛忽然之间就沉寂下来,一把锁,锁住了旧梦,也锁住了往生。给父亲办完丧事,除了必须清理掉的东西,坚持着把许多物事保留下来,既不变卖,也不赠送,家人问起缘由,没有缘由哟,就是想他们了,再去看一看,摸一摸,那都是逝者遗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

外公讲过的那些故事,有传说,有历史,有经历,有呓语。岁月尽头的他很孤独,白日坐在台阶上望天望云,夜里半宿半宿愤怒地叫骂,指天问地,不眠不休。他一定是忆及了被拆散的老妻,冰水过膝的高粱地,忆及了九十多年来的节衣缩食,筚路蓝缕。非常遗憾的是,由于时代背景所限,外公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后来父亲凭记忆画过一张,被母亲好一顿奚落,可还是用手机拍了下来,不像就不像吧,总是个念想。“生活总是这样,不能叫人处处都满意。但我们还要热情地活下去。人活一生,值得爱的东西很多,不要因为一个不满意,就灰心。”(路遥《平凡的世界》)可为什么要灰心呢,因为至亲么,还是因为死亡?世界上好多事物,都是有一个人所共知的结局的,日升了,日落,春去了,春来,这也正是所谓过程重于结果的真相所在。

最近又在重听《白眉大侠》,倒不是因为这部评书被单老讲到了登峰造极,其实里边读错了不少字,而且很明显一些思想上的糟粕令人生厌,主要还是怀旧,沉浸其中时,会不由自主地梦回往昔:偌大的院子里,人声鼎沸,妹妹们跑来跑去,父亲给来帮忙的乡亲们上烟,正在做饭的母亲满头汗水,外公撅着胡子指点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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