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上一些高赞的回复,有时看似波澜不兴,然而稍稍咀嚼,恍然而悟,诙谐风趣之下,何等的暗流汹涌。
譬如关于“安史之乱背后的唐朝经济,历史书才不会告诉你”这个话题,目前最佳的论述指出,“《旧唐书·玄宗纪》说:‘天宝十三载,户981万,388万不课,530万课。口5288万,4521万不课,766万课。’……从字面上来看,大意是这样的:……大唐登记在册的人口中,40%是免税的。剩余60%人口交的税要用在朝廷开支、宫廷用度、洪涝旱灾……再加上李隆基好大喜功,在北西南三个方向同时开战,军费需求庞大。即便如此,正常的税收渠道都不一定通畅,往往需要朝廷派转运使之类的官员,去地方上临时疏通、压榨,才能把钱粮运往长安。大唐盛世如繁花锦绣,可朝廷却只有一个字:没钱。没钱的李隆基想依靠高超的微操手法,把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不小心,咣,玩出一个安史之乱。”
最近热播剧《长安十二时辰》里恰恰有类似的感慨——城外饿殍盈道,城内穷奢极欲,看看右相林九郎(李林甫)府里的排场即可一目了然。无独有偶,三百七十余载后,满腹黍离之悲的南宋诗人林升在临安城一家旅店墙壁上写下了千古一绝《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张小敬这个角色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他是唐姚汝能在《开无天宝遗事安禄山事迹》中记载过的一个人物,仅仅一笔,“骑士张小敬先射国忠落马”,这里的“国忠”自然是祸国奸相杨国忠。无疑,无论是电视剧中还是历史上,张小敬皆是一个英雄。然而,张英雄绝不是那种可以振臂一呼拯社稷黎民于水深火热的“大能”。“他”既阻止不了安史乱,也消弥不了靖康耻。一两个英雄的力量是有限的,但一两个昏君足以遗臭万年,李隆基是,赵佶亦是。
十二个时辰如何济得了长安。因为“长安地下却早已埋了300桶石脂,只等一丝火星。”虽然无数仁人智士皆会告诫居安思危,可每个人心上紧绷的那根弦子能够坚持多久?因为大凡一个朝代的官僚体系,都躲不过一个逐渐加速腐朽的过程,难道要指望那些在社会底层为了裹腹苟活而苦苦挣扎的蚁民么——从辩证唯物主义或者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分析,由盛而衰,由衰而盛,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须规律,只在来早与来迟。所以有“圣人”在,林九郎在,永王在,元载封大伦们在,再多的“张小敬”,也是卵用没有。影视剧里嗨一下,导演们比较关心的是观众们的钱袋子,只要观众们喜欢,架空不了历史,那就玩穿越,玩玄幻,反正不必负什么责任。
所以,妖冶的“安䘵山”来了,铁蹄轰隆的“异族”来了。皇帝大员们大不了跑路,入川,入陕(慈禧事),最不济哪怕落在敌人手里,犹可去坐井观天(宋徽钦二帝)。而那些遍地哀鸿呢,寄希望于血腥的屠刀抬一抬,抑或风调雨顺?白日梦罢。元人张养浩在他的散曲《山坡羊·潼关怀古》中写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民不聊生是原罪,更是高压线,后世的李隆基们,并没有铭记老祖宗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箴言,只是肆意酒池肉林,华清池里洗凝脂,国破家亡便不远矣。
安史之乱是一场空前浩劫。《旧唐书·郭子仪传》记载,“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楱荆(楱应改为榛),豺狼所号。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为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杜甫更是痛心疾首曰,“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安史之乱到底死了多少人,恐怕史家各有计数,不一而足,仅据唐杜佑《通典》载,唐治下一百六十九州,乱后人口锐减近一半,约一千六百万。人心之痛,看一看颜真卿《祭侄文稿》的满目涂改,足见一斑。一个曾经势压百代物华天宝的盛唐,便那么颤巍巍地倒下了,之后的黄巢们,朱温们,各各我花开后百花杀。
读史明智,知古鉴今。在热播剧《长安十二时辰》里,还有另外一个灵魂人物,李必,他的历史原型是一代贤相李泌,安史之乱结束,百废待兴,他在一定程度上收拾起了那个烂摊子,屡有大绩。然而,有唐一世的光辉岁月终究到了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缝补匠们,无法彻底改变社会经济惨淡经营的现状,也无法遏止藩镇割剧势力的进一步形成,“朝廷”虚立,苟延残喘罢了。忽然联想到一段时间以来在港岛群魔乱舞的那一撮所谓“斗士”们,可谓居心叵测,祸国䄃民,而最大的警惕在于他们在所谓“高知”们中间的莫名市场,什么时候开始,卖国求荣又成了时髦。
以及很久以来甚嚣尘上的“民国热”,在诗歌界尤其大行其道——念念不忘的是内忧外侮,还是军阀混战?是路有死骨,还是满目疮痍?翻一翻三十七年的民国史,有几处值得推崇与纪念?有几处不是血淋淋!
元载(《长安十二时辰》人物)说,“人性从来都是趋利避害,可以背叛忠义仁德,但绝不会背叛利益。”小人常戚戚,但小人通常比君子更果决敏锐。元载并不是说破了,仅仅是提供了一个人们往往不敢正视的事实,无利谁会起早?因此才会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某些人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正义可能会迟到,永远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