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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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学是感情的分割线，一些人在这头，一些人在那头。
夜深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急匆匆地从那头跑向这头，隔着小区的铁栅栏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寂夜被浑重的嗓音划破，几声过后，有些居民楼亮起了昏暗的灯火。
“谁啊？大半夜的叫鬼呢！”
“扰民了知道吗？”
“还有没有人管了！这破小区人均素质就是差。”
牢骚过后，浑重的嗓音不再，零星灯火又都黯淡下去，寂夜又恢复到了原先模样，那人低着头，紧咬着下唇，一副痛苦的模样。
铁栅栏轻微作响，有一双手正紧紧地握在泛着寒光的铁柱上，不住地摇晃，凛冬的深夜，颇有些冷，那双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却依旧像吸铁石一样死死地吸附在上面。
他抬眼看看，目光所至的一扇窗子，如深夜般漆黑。
“他奶奶的，半夜有居民举报有人扰民……”一个膘肥体胖的男人裹得跟个粽子一样摇摆着走了出来，由远及近的声音中掺杂着一万个不乐意，“就是你小子啊，整天都不让人安生，大半夜瞎嚷嚷什么，怕不是神经病吧，赶紧滚。”
男人去掰他紧抓铁栏杆的手，触碰的一瞬间，一股锥心的寒气从他的手背传入男人温热的手掌心，吓得男人赶忙一缩手，说道：“我靠，你这是站了多久，都快冻上了，快来值班室暖暖身子。”
那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呆呆地立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情感变化。
“傻了呀你？冻僵了？”男人臃肿的手心在那人面前挥了挥，那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忽地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找人。”那人眨了眨眼，将眼角噙着的泪水憋了回去，见眼前这位大叔已不再对自己怀有敌意，便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作为回应。
“找人不会白天找啊，大半夜人家都睡觉了，理你才怪呢，赶紧回去，那么冷的天一会该感冒了。”
男人劝了几句便走了，而他却依旧等在栅栏旁，保持着一样的姿势。
“明天？明天可能就再也见不着她了……”他小声囔囔着，眼角的泪水越积攒越多，终于在一阵哽咽过后全部涌了出来。
在同一所高中许下的诺言，毕业后他将诺言写在了一张粉红色的便笺纸上，埋在了学校后院的桃花树下，等到来年春天，桃树便以誓言作为养料，开出惊艳整个四季的最灿烂的桃花。
这是他对她许下的承诺，要让全世界都看到她们爱情的轰轰烈烈，就像一场盛大的烟花，爆燃在天空最高处。
于是，粉红色的文字烙印在粉红色的便笺上，埋进了粉红色的桃花瓣下，两人粉红色的爱情好像正如预演的一样即将摩擦出绚烂的火花。
然而谁知一夜狂风，却吹散了本该惊鸿整个四季的桃花瓣，纷纷飘落而下，那纸粉红色的便笺，也随风飘往远方，它不知道它的归宿，回头看时，却发觉早已远离了本来的幸福，那棵桃花树的影子，越来越朦胧，消失于大雾之后。
这场错误的爱情，他们早就看到了结果，只是他们都不想承认罢了，越是想要走得更远，彼此的距离就越遥远，越是紧密的拥抱，就越是抓不住对方的影子。
这是高考结束后他对她亲口说的，也是他们早就清楚的事实，所以他才不顾一切地答应了那个誓言，他才会把粉红色的情书埋藏在了桃花树底下，来纪念这一段美好而又抓不住的温柔。
他知道高中的恋情终会散去，他们必然是失败的一方，可是他想输得轰轰烈烈，就像来的时候那样。
于是男孩在深夜之时约了女孩，他想在最后一刻的狂欢时告诉她残酷的事实，可是女孩拒绝了他的请求，男孩不解，女孩却告诉他自己要保持贞洁，因为这段爱情，不过就是一场梦，一场梦没有必要做得那么真实。
男孩愣了，三年的感情原来在她眼中只是一场梦，这残酷的结尾原来她在一开始就已明了，蒙在鼓里的竟是自己，可既然如此，却为什么还要陪自己演下去，而且这一演就是三年，从未间断。
本以为能够壮烈地结束，没想到换来的只是一句这不过是一场梦，还以为离别的场面是多么的不舍，没想到竟是如此冷漠的收场。
男孩哭了，哭得那样痛彻心扉，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肿着双眼望着女孩婀娜的身段，这一刻竟是那样陌生，他当然知道她的身体不会是属于自己的，可是他不曾想过如今就连暂时拥有都成为了奢望，原来她，在这三年内一刻也不属于自己。
曾经牵过她的手，曾经吻过她的唇，曾经搂过她的腰，曾经在学校里以各种方式展现他们的恩爱，可如今看来，那些不过就像一场儿戏，好像对男欢女爱一窍不通的小孩在玩过家家一样随便。
现在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他却不敢再上前拉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腰吻住她的唇，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是那么陌生，好像萍水相逢的路人。
他本想输得轰轰烈烈，没想到却输得那么彻底，输得那么惨淡。
2
那一夜，他们没有再说话，睡觉时背对着背躺在同一张床上，看不到彼此的脸庞，男孩认为女孩一定很冷血，此刻她一定睡得很安详，他偷偷转过了身体，看着女孩的身体有规律的起伏，突然想把手搭在她的腰上，最后一次搂住她。
可是就这样无声过了许久，他又轻轻放下了手，转过身去，泪水倾洒而出，沾湿了埋住头的枕头。
最后一刻他犹豫了，因为他认为他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3
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晨雾笼罩了冬天洒下的寒霜，男孩蜷缩在铁栅栏的一角，带着满脸的湿痕睡着了，有些地方冻成了冰碴，悬挂在他幼嫩的脸上。
站在铁栅栏前的每一刻，他都有幻想着那扇窗子能够再次亮起灯光，映出那张绝美又陌生的脸庞，他认识她的家，熟悉她每一条回家的路，甚至能够记清她回家道路上的每一个水坑，一到下雨天，他就会为她打着雨伞，送她回家，她长长的头发总是挡眼，满是水坑的泥泞小道也时常会弄脏她的裙子，每当这时，他都会背起她，熟练地越过一个又一个水坑，而她在他的背上举着雨伞，咯咯笑着，或是分享这一天的趣事。
他觉得好幸福，倘若这一路能够再长一点，再长一点，他们就将会永远不会分开了。
她收起伞，从他的背上跳下来，楼道微弱的灯光照亮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女孩笑着跟他道了别，急匆匆地跑上了楼，男孩也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外面的雨更大了，他双手抱着头进行了十公里长跑才回到了家，身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连上WiFi后，手机传来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他打开一看，是她发来的，忘给你伞了，淋湿了吧。回家自己冲点红糖水喝，别感冒了。下次不用再送我了，我自己可以的。
可是每到下雨天，男孩都会如期而至，在校门口举着伞等着女孩出来，回到家依旧会收到女孩的关心语，纵使全身湿透，男孩也觉得身上暖暖的。
4
到了深夜小区会锁门，只有一个值班大叔缩在值班室里守着，天气渐寒，大叔也变懒了，每当有人夜班归来时大叔就会满脸不情愿地前去开门，然后继续回到被窝里呼呼大睡。
被打扰了好梦的大叔本就满肚子气，一大早出门又看见昨夜那男孩像个乞丐一样睡在了大门口就更气愤了，他用脚踢醒男孩，竟发现男孩已经被冻得奄奄一息了。
虽在气头上，但内心憨厚的大叔还是连忙叫来了120，几个好心的居民一起搭手将男孩冰冷的身体抬上了担架。
男孩微微睁着双眼，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未果。
但是被抬走的那一刻他好像还是看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但是他强撑着双眼没有看清，那是不是她。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病房，身上插着数不清的管子，身边围着众多焦急的亲戚，看到他渐渐缓过来，众人激动地迎了上来，病房里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那天晚上零下几十度的气温，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还好这孩子命大，男孩听到医生这样说，亲属们接连长呼了好几口气。
父母追问他那一晚的事情，他只是说在等一个人，可是究竟等谁，任凭再怎么问他也没有说，只是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滞。
医生说他还要再留院观察几天，这几天里，他始终想着一个人，可他又不想让她出现，因为再次相见，只能如那最后一夜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拿起了手机，按开锁屏键，简洁的锁屏界面上什么都没有，他长长呼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来消息。
为什么是还好，难道三年的感情，这么快就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吗？
他有些难过，看着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隐约能够听到沉闷的雷声，这是整个冬天第一次的小雨。
到了晚上雨有些大，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总感觉心口中有什么挥之不去，炸雷划破天际，他猛然惊觉，突然想起今天是周六，每个周六她都会跟朋友玩到很晚才回家，她那么粗心，一定又忘了带雨伞。
可是他在本不该犹豫的一刹那再次犹豫了，他伸出的手停留在伞柄边上，久久没有握住。
不过是一场梦，又何必那么认真，她是否已经不需要这把伞了，可是，那个傻瓜要是又忘了带伞，或是弄脏了裙子……
想到这，男孩翻身下床，拿起雨伞迅速隐没于寂夜之中。
男孩一路上都没有撑开雨伞，他怕错过了她，如果只是一场梦，那么就是一场美梦，美梦是会有好结局的，没有必要想那么多，当初奋不顾身去爱时，自己也没有想那么多，怎么会想到未来，怎么会想到结果，再说既然当初已经知道了结果，却依旧选择不放手，那么一切就是值得的。
男孩轻车熟路地跑了回去，在铁栅栏外他使劲地呼喊着女孩的名字，用尽全力地拽着栏杆，咣咣的响。
可是他看到原先的那条小路上没有了女孩的影子，再往前看，也只是一片寂暗。
他的身体渐渐软瘫了下去，雨伞无力地掉在了地上，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正正好好就是她回家的时间。
5
栅栏门开了，还是那位体态肥胖的大叔，他没有不耐烦或者满不情愿的情绪，反而是一脸的平静，好像知道他今晚要来，特意在此等候着他。
他递过来了一张信封，说，这是一位姑娘给你的信，她知道你还会来，让我交到你的手上。
男孩接过信封一愣，像是明白了什么，接着飞也似地奔向女孩所住的楼栋，站在她的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
无人应答。
男孩的心顿时一酸，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涌下来了。
他默默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大摞粉红色的便笺纸，每一张都被水笔写满：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出国的航班上了，对不起，我违背了我们三年前曾许下的誓言，那时一切都如桃花般粉嫩，我们也如那样的幼稚，不顾结果的好坏便匆忙地撒下了爱情的种子，可当我们成熟了再回首这一切时才发觉，我们根本没有守护好它的能力，这三年来我们只是进行了一场幼稚的游戏，这是一场错误的缘分，我们都没法让这段感情永恒，那么就只能选择放手。对于你来说也许太突然了，我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伤痛会彻底将我们这三年小心翼翼搭好的积木毁于一旦，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你说得没错，高中的爱情必然不会成功，只是我们彼此都不愿意承认罢了。我就要出国留学，也许很久很久见不到你了，所以不要怪我绝情，我只是想让你在没有我的时候好好的。那天在宾馆里，我对你说那样的话其实我的心也很痛，那天夜里我一夜未眠，我多么希望你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再抱我最后一下，也许我会改变注意，可是直到天亮也没有等到那个拥抱，我就知道我们之间还有着一层无形的隔阂，我们的爱情还没有达到那么坚不可摧。所以我选择了放手，请原谅我。
男孩已经哭成了泪人，他真的好恨自己那一晚没有勇敢地迈出打破隔阂的那一步，可已经太迟了，面前的房间已空，再见面时，那些美好的回忆一闪而过，终不过是陌路人。
失败的原因原来是自己早已认定了自己不会成功，如果再大胆一些，如果再自信一些，结局是否就会变得如桃花一般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