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渺小世界中,丁舒达一家正享用着晚餐,今天的晚餐足以称得上是一顿大餐,虽然并没有多少珍馐美味,只是在这乱世之中,能够有一顿填饱全家肚皮的晚餐,是家家户户求之不得的美事。
丁舒达已经回到了家中,见家人们聚在一起吃得美滋滋的,都顾不上瞧自己一眼,他们凑在食物旁,显然并没有给自己留一个位子。
他倒也不恼怒,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虽然食物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抢回来的,但是看着自己饿了几天妻儿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心里反倒有几分开心。
食物已经没了一半,丁舒达依旧没有吃上第一口,他忽然皱起眉来,眼角多了几分愁苦,说道:“今天隔壁的奇米,为了抢大米,被陷阱钉死在了回来的路上,可怜他还有一家老小,恐怕都要饿死了。”
“他是英勇的,我们都应该纪念他。”丁舒达的妻子从晚餐附近退了回去,摸着肚子,摆出一副吃饱的憨态,便也不太在意随口说道。
丁舒达这才上前去,顶替妻子的位置,将一口食物送进嘴里:“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又少了一个替死鬼,这次死的是他,下次死的是老张头,再下次可能就轮到我了。”
“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啊,这条街上的一星期之内有五户没了丈夫,听说都是那陷阱害的,今天我才看到那陷阱有多么可怕,上一秒还好好的奇米,下一秒就血肉模糊了,如果不是我跑得快,这星期就会有六户没了丈夫。”
“那你说,奇米家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寡妇,她们还怎么活啊?”妻子多愁善感起来,她将头探出窗户,警觉地察看外面还有没有威胁。
“奇米的妻子被人打折了一条腿,没有食物估计活不过这周了。”
“可怜她的孩子。”妻子这么说着,眼睛瞟向还在狼吞虎咽的自己的孩子们,叹了一口气,眼眸低垂,奇米家的两个小孩子也已经有他们这么大了,可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去顾及其它了。
2
夜幕静悄悄地降临了,窗外是阴天,故而没有月光,大路小道上全然一片漆黑,掩饰了滋生的万般罪恶。
对于丁舒达来说,今夜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刚好遮掩了他的身形,敌人只能通过声音辨别他们的方向,这样大大减少了被发现了的几率,再加上他早已练就的两只顺风耳,能捕获十几米外的风吹草动,如果小心一点的话,今夜必定又是一个大丰收。
丁舒达悄悄到达提前约定好的地点,与老张头汇合,没了奇米这个好搭档,他只好选择跟整条街上唯一一个男丁出去觅食,为了增加生还率,他们必须配合无间,只是老张头年岁已高,反应灵敏度大不如从前,本来他家还有一点存粮,足够他下半辈子养活自己,可是为了后代的生存,他今日不得不重出江湖。
准备就绪后,他们一路结伴而行来到了粮仓,这里看似毫无戒备,其实却分布陷阱无数,每个陷阱都是一击即可毙命,黑暗中,丁舒达不得不舍弃眼睛的作用,改用灵敏的嗅觉,这种陷阱通常有一种刺鼻的气味。
“你跟着我,按着我的步伐走。”丁舒达对老张头说,老张头的耳朵和鼻子都不怎么灵敏了,只好跟在丁舒达的后面。
约莫绕过了几个拐角,丁舒达停下了脚步,在他的面前,高高地摞着一堆食物。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他们竟然把吃的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丁舒达说着,满眼笑意地往老张头怀里搬送着食物,干活也更加卖力了。
“这些东西,够撑过一整个月了,”老张头也说,他沉思片刻,接着说道,“这些食物都给你吧,我的时间不多了,家里还有存粮,只是,我求你个事。”
“怎么?”丁舒达问道,也不停下手头的动作。
“快来了,那些没了丈夫的孩子眼看就要饿死,如果可以的话,多供养几个后代可以吗?”
听到这话,丁舒达愣了一下,转过头缓缓地说道:“不是我自私,只是十家中有九家没了丈夫,留下几十个遗孤,再多的食物也不够啊,更何况我家还……”
老张头没说什么,只是眼眶微红地看着他。
拗不过这老家伙,丁舒达只好叹了口气说:“唉,我尽力。”
是啊,对于他们来说,食物是最紧缺的东西,曾经有一大家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来年春天家里的尸骨都堆成一座山了,无一幸免,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希望成为第二个那样的大家族。
“等一等!”老张头忽然神情慌张起来,把丁舒达都吓了一大跳。
老张头将脸凑近那些食物,使劲吸了吸鼻子,神情逐渐凝重起来,说道:“快扔掉!这不是食物,这是毒药!”
丁舒达连忙扔掉手里的一大把粮食,细细嗅了嗅手上粘的味道,果然,其中掺杂了一丝微小的异味。
“这是诱饵,快跑!”老张头大喊道,急忙循着来时的脚印以最快速度往回跑去,可是没跑到一半,他一个不小心,左脚踩偏了一点,重重地落在了陷阱上,那是一张巨大的粘板陷阱,很快老张头便像深陷泥潭一样,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再向前移动一毫。
“啊……”他痛苦地大叫着,可是在诺大空旷的空间中,他的叫声如此之细微。
这时,一束强光直直地射了过来,犹如一直投矛直中老张头的身体,他感觉到全身一凉,心想,完了。
丁舒达正要去救老张头,却被老张头厉声喝退:“你干什么?快回去!别管我,我已经是快要死的了,但你还有使命在身,没有我只是十户中少了一户,而没了你便是灭族之灾,我来拖住他,你快跑!”
丁舒达已是满脸泪水,心中无限悲痛,他飞速地向家的方向跑去,不忍心回过头去看那个老者被肢解的残忍场面,他逆着风流,被风流打乱的空气中充斥着老张头的哀嚎声,撕心裂肺。
3
房中还有余粮,却不见了当年主人的影子,他死的时候,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谁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只是在丁舒达独自回来之后,十里八街便都在传:有个快要死的老头,只身换取了全族的性命。
凛冬腊月,寒霜飞雪,家家户户门口都被涂上了雪白的染料,丁舒达家中刚刚去世了孩子,伤心之余,他只好探出头来,走进了奇米的家中,寄希望于他们家的两名后代。
家中的很多陈设都旧了,铺上了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很大的蛛网,奇米的妻子,那名寡妇,已经四脚朝天咽气好久了,在她的旁边,是她的两个孩子,紧紧地蜷缩在母亲身下,身体坚硬得像两块石头。
老头托付给他的使命他并没有完成,他根本没有办法完成,连自己家都养活不了,又何谈全族?
细细思量起来,他们族世代兢兢业业,靠自己的劳动获取食物,从来未打过歪心思,没做过一点伤天害理之事,奈何不得好报,竟导致全族覆灭,如今他都无法得知,究竟是谁做错了什么,惹得这天颜不开,故降这般命运于他们头上。
丁舒达在回家的路上,被大雪覆盖了身体,在极度严寒与心灵痛苦的双重折磨之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4
一个渺小不可及的世界从此消失于世间了,没有人为它的逝去而感到悲哀,皑皑积雪,一只老鼠仰脚蜷缩埋没于其中,那是某一氏族中最后一个凋落的生命。
人来人往,无数双脚在雪地之上印出脚印,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脚印围绕着死去已久的丁舒达,却没有人在乎过这只曾经勇敢生存过的渺小生命。
人们为它的死而庆幸,同类为它的死而悲哀,生而为害,只得愧疚于这个世界。
大雪纷纷,大片大片的雪花掩埋了它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