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枚戒指

十七岁，有人为了爱情放弃了学业，换了鲜花；二十七岁，有人为了爱情丢了工作，换了戒指；三十七岁，有人为了爱情失了梦想，换了家庭；四十七岁，有人为了爱情垮了身体，换了一生；五十七岁，有人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换了白头；六十七岁，有人说所谓爱情已然超脱了生命；七十七岁，有人提前许下了下辈子的承诺；八十七岁，彼此灵魂早已深深契合，九十七岁，看到了天国，说，下辈子，你还当我的老婆。

当秦海明还是个小鬼的时候，他就曾经立下过狂言，说，我将来以后要找到那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老婆，我伺候她一辈子都行，那天是我生日，跟狐朋狗友在一起喝得有点多，脸涨的跟天边余韵似的。

“就你小子有出息哈，一个月工资不足两千五，还在这异想天开呢。”一哥们端着酒杯，口齿不清地哼哼着，看样子也有点上头。

“跟工资没关系，跟命跟缘分有关系，懂个屁你。”秦海明反驳说，嘴里好像含着两块糖一样。

“有缸宽没缸高，净想美事呢！抓紧把工作转正才是实在的。”又一哥们说道，“来来来，喝！”

“今天他生日，就先别打击他了，这小子说来也够可怜的，为了一段看不见结果的爱情就把学退了，到最后怎么被人家甩的都不知道。”一行四人，最后一人倒还明白点事理，赶紧凑在其他三人耳边小声说道。

饭局僵了一会，之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虚假的笑，将酒杯碰在一起，齐声说着：“祝明海哥，早日找到梦中情人！”

气氛到达了沸点，所有人都大笑着说着祝福语，饭店大厅中的灯光仿佛也在为秦海明而欢呼闪烁，可是只有在秦海明的眼中，周围的一切都慢慢黯淡模糊下去，连那些祝福语也呼噜呼噜连成一片分辨不清的声音了，眼泪糊满了他的眸子，变得灰白无光，从那里映出来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秦海明，我不爱你，你别纠缠我了好不好。”

“秦海明，你走，走啊！”

“迟灿，这一夜过后，我们就是男女朋友了对不对！那还等什么，快来啊！”

“迟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名正言顺地牵手走在操场上。”

“海明，不许你牵我的手嘛……”

“迟灿，这道题你帮我解一下呗……”

“迟灿，以后下雨，我都会送你回家的……”

“秦海明，生日快乐……”

秦海明的记忆短暂地停留于此了，借着眼前昏暗的灯火，他看清了前方的景象，那双层爱心形状的生日蛋糕孤零零地摆在一张小圆桌上，圆桌两边各摆着两根红蜡烛，蛋糕上还插着十七跟小蜡烛，红蜡烛照射出的光线是灰蒙蒙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有蛋糕顶上的小蜡烛是五彩的，发出的光也是颜色各异，对面的女孩笑得天真灿烂，可她也是灰色的。

“你闭上眼，数三个数。”

一……二……三！秦海明缓缓睁开眼睛，摆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他勉强抑制住眼泪，颤抖着手捧起那个小盒，打开它，顿时，他怔住了。

那个盒子里，露在外面的一半，竟然是一个戒指形状的！

“你……”秦海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方迟灿还在对面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期待着什么。

“拿出来看看。”方迟灿说。

秦海明小心翼翼地捏住戒指的上端，缓缓地取出，到最后，那戒指的全部被他捏在手里，竟只有一半。

“哈哈，你上当了，秦海明，生日快乐！”方迟灿咧开嘴放肆地大笑着，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秦海明久久举着戒指，目光从未偏离丝毫，虽然那不是真的戒指，可是它竟然能够在灰蒙蒙一片的环境中发出唯一的一抹璀璨，那抹璀璨越扩散越大，最终照亮了整片区域，可是伴随着阴霾的退散，女孩的笑声也越来越微弱，她的身影也消散在最后一粒尘埃中。

秦海明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大叫着：“不要，不要！迟灿！”

可是无济于事，周围的一切都慢慢地活起来了，嘈杂声由远及近，服务员行走在各个餐桌之间，三个朋友喝得烂醉，勾肩搭背地聊得正欢，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半点踪迹，只剩下秦海明食指上戴着的戒指，在灯光下璀璨发亮。

“方迟灿……”秦海明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微微蠕动着的嘴默念着方迟灿三个字，随后，在时间的某个缝隙中，他将额头死死地抵住戒指，哭的撕心裂肺。

另外的半个戒指，是他自己接上去的，只可惜那时，她早已躺在别人的怀里了。如今，是他二十七岁生日，没有任何奇迹发生，有的只是，他彻夜彻夜的撕心想念。

“海明，我要回我老家了，奶奶身体不好，爸爸要照顾她，他们已经为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学校……”

“迟灿，你不是答应好我的，那一夜之后，我们就是男女朋友了吗？”秦海明紧紧地拉着她的手，焦急地问，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拉她的手了，可是这双手的主人，却要从此远去天涯了。

“对不起……”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手就从秦海明的手掌中滑脱了，如一条鱼儿一般。

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在机场的安检口处，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人群中，自始至终，她都未曾回眸一次。

十七岁的那个生日没有什么特殊的，也不是对某个人来说很重要的，只是十七岁时对面坐了一个她，她送了他半个戒指，承诺了他一个半生谎言，那个十七岁，就变得浪漫迷离。

谁也不知道成绩优异的秦海明为何突然打起转学的念头，平常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去找老师问办手续的事情，为此，他的家长不止一次被叫来学校，甚至，秦海明的家长当着师生的面训斥他，可是这样，他最终还是走了，去了一个偏远的地方，那里的学校破烂不堪，那里的学生缺乏教养，可是他在那边一待，就是十年。

二十七岁生日之前，秦海明去找过一次方迟灿，可是如往常一样，她拒绝了他的见面请求，理由依旧是那个：秦海明，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马上就要嫁为人妻了，我的心很小，已经没有地方装得下你了。

秦海明发送微信回她：方迟灿，我的心也很小，除了你，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等来回信，之后的微信消息，前面无一不带着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此后，他终于意识到，那红色的圆圈就像是某人的心，感叹号就像是某人心里的人，再长再煽情的语句，终也抵不过一个“我心里已经有其他人”的符号。

大学毕业后，各项能力都极佳的秦海明被大城市公司来的人校招，承诺六千的工资底薪加上各种福利，实习期一过，还能再提高一两千，秦海明给自己申请了两天考虑的机会，回家后，他辗转反侧，不甘心的他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幻想，为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甘愿用自己的下半生去赌，若是赢了，这些如粪土一般的东西怎比得上戒指尊贵，若赌输了，他也会因自己拼尽了全力而不后悔。

错过了这次机会的他，在租房附近找了个店员的零工打，实习期每月只有2300的工资，平时上班除了上货收银，就是独自一人对着屏幕发呆，用尽自己平生所想到的浪漫话语去搭讪方迟灿，可是等来的，却只有生冷冰硬的“哦”“啊”“嗯”。

他不甘心，明明已经等来了半个戒指，为何却等不来另外的半个，难道浪漫的故事总是不能圆满？那句“你上当了”犹然可以在耳边响起，明明是句玩笑话，可是现如今想起来为何如此痛心。

秦海明打发走了朋友，在二十七岁的生日当天，他一个人拖着半瓶酒摇摇晃晃地走在路边，眼前交替出现那两幅画面，一幅是十七岁生日那天她坐在对面举着半枚戒指说你上当了，一幅是在飞机场，最后一次看到她眸子的画面，两幅画面逐渐重合在一起，定格在某一瞬间，那个瞬间，举在方迟灿手中的戒指和套在秦海明手指上的半枚戒指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那个瞬间，拼凑出的完整戒指再一次发出了光亮，这次的光亮要比前一次亮的多，秦海明伸出手挡住一只眼，恍惚间他看到，那团亮光最中心处，方迟灿正朝着他慢慢走来，脸上依旧待着天真的笑，那是她十七岁时的样子。

光亮越来越大，最终包裹住了秦海明的整个身体，秦海明张开双臂，感受到了初次沐浴在烛温下的温暖，他融入了那团光，最终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