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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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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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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失败者的战场

黄沙朔漠,一入夜,便是风烟滚滚,千丈高的土城墙外,放眼望去,清一色白的连营如雪山般连绵起伏,旌旗招展于苍穹之下,一眼望不到头。

城内,饿殍遍地,冻死骨埋入黄沙一半,尸体上神态各异的扭曲神情仿佛是从希望中来,又向绝望中去,各个张牙舞爪,痛苦万分,城中仅剩的将士们,早已奄奄一息,坐在沙地上扶着兵器东倒西歪,呻吟连连,数十万敌军已在城外围困数月,城中水源早已干涸殆尽,援军迟迟未到,五万大军早已渴死多半数,仅余的将士们只能凭借着保卫家国的信念,支撑着肉体的苟延残喘。

“听说敌军转天就要强攻,我们几个残兵,怎么挡得住?”军营中,有人小声抱怨道,沙漠的夜晚天气极冷,很多士兵已经裹紧身子睡着了,只有几名士兵冻得缩成一团,无论如何也打不起困意。

“不如投降,还能保得家人老小平安啊。”

“投降?难道那么多天就白守了,死了那么多兄弟不是人命啊?”

“可是……”哽咽了一声,那人接着说道,“倒不是我怕死,我家里一家老小,病的病残的残,都要靠我寄回去的军饷过活啊,如果我死了,他们也活不下去啊。”

“现在军心正涣散,你这一闹,明天拼死的将士又有一半泄了气,如今大敌当前,该以大局为重。”

不远处嘁嘁喳喳的声音,传入角落中,被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他起初靠着长枪缩着身子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听。

“大局对于我来说有什么用,我只想活着。”

“活着?怎么活着,投降就能活着了吗?投降就能拿军饷继续养活家人吗?”

“不能,但是有机会。”

那边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更小的声音传出来,但这次没有前一次听得那么清楚了。

“你想怎么投降?”

“明天参战的时候,我故意躲在最后一排,等到敌军攻过来时,我就把武器扔了,或者临阵倒戈,再捡两个自己人的脑袋回去,这样成功的概率还大一些。”

那边又没有了声音,扶枪人微微扭动了一下快要冻僵了的脖子,冰冷的眸子瞥向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是两个凑在一起取暖的士兵,一个体型要稍微胖一点,一个瘦一点,看现在这种形式,满腔的报国热血倒不如一身的脂肪实在一些。

“要去你去吧,我可不能辜负死去的弟兄们,再说了,我家不止我一个男人,我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那个瘦一点的士兵向旁边挪了挪身子,离开了胖士兵的身体。

就在这一刹那间,一支羽箭带着刺破空气的凌厉响声蹭过了瘦士兵的脸颊,下一刻,他的身边传来一声闷响,再看去,那胖士兵的喉咙上钉着一支箭,鲜血正如注地淌下来,嘴里不发出一丁点声音,那瘦士兵循着羽箭来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杆深深插在黄沙里的红缨枪。

“死了,别出声。”不知什么时候,瘦士兵身边又出现一个人,这个人他从未谋面,可是看着他那冷冷的眸子,就感受到了其中的寒意。

“将军昨天才提拔的副将,邓如芝。”那人将胖士兵的尸体搬到一边去,自己坐在了瘦士兵的身边,“这么做你应该也理解得了,如果我和你们一样,可以当做没听见,但我现在是副将,副将有副将的职责。”

“将……将军……”瘦士兵挣扎着身体,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那看着他的眼神简直比见到敌将还恐惧。

邓如志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下来,口气温和地说:“不用害怕,昨天上午我的身份还和你一样呢,只不过晚上的时候副将还没起来,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没有气息了,才知道死了,将军这才任命我为副将,说实话,我还不知道什么样才是个合格的副将呢,混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混得了副将这个头衔,还没当明白呢,明天就要死了,其实你我一样,都不过是已经一只脚迈入坟墓的死人了。”

掸了掸手,邓如芝拔出插在尸体上的羽箭,一使劲又掷回了箭筒里,然后撕下尸体上的衣服给胖士兵包扎好了伤口,鲜血这才止住了。

“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杀得痛快些,黄泉路上好向弟兄们炫耀。”邓如芝拍了拍瘦士兵的肩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泪水朦胧了。

有几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可更多的泪水却是糊在眼睛上流不下来的,微风吹拂而过,眼前水泡抖了几抖,仿佛是笼罩在水泡中的世界便也随之抖了几抖,这一抖,抖出了个烽火狼烟冲天,抖出了张史诗雄伟画卷,抖出了一个士兵半辈子的梦想。

战场,是摧毁人的地方,也是成就人的地方,金戈铁马,吹角连营,旌旗蔽空,鲜血染成了大地的主色调,将军不见影,乌黑一片的千万士卒却争先赴死,数年后,不过只是折戟沉沙,残盔断甲。

邓如芝披甲执锐,胯下铁马百斤重,身后便是自己的卫队,清一色的上好钢甲胄,他还给这个卫队起了一个霸气的名字——龙骧。

此时,他率领卫队驻在山头上,注视着战场的一举一动,虽然已是黑压压一大片,但在他的眼里看来,军队各种战术搭配得当,站位也极佳,再观敌军的部署,已处于下风,如不及时调整,恐怕战局僵持不了多久了。

龙骧卫队蠢蠢欲动,但现在还不是出击的时候,龙骧具装铁骑就好似一柄尖刀,这柄尖刀的任务便是一击致命,要在得当的时机插入敌人的要害,一举攻破敌军大营,直取寇首。

长枪阵竖起几米长的大枪,如刺墙一般结成方阵缓缓向前推移,这种攻击性极强的枪阵通常牺牲了防御和机动性,于是,后方和侧翼便成为了方阵的弱点,可是前方的锋锐却将敌军步步逼退,来不及后撤的敌军便被当场扎成血泥,就连破阵能力极强的铁骑也不可能正面突破其防御。

没曾想事先埋伏于此的长枪阵立了大功,尽破敌之精锐,肝胆尽丧的敌军纷纷踩踏而亡,几个方阵顿时乱了阵脚,就连中军大营也不得不转移位置,远观去,敌人的整个军队都在后退。

鼓号齐鸣,又是一处方向响彻喊杀,邓如芝猛一拽马缰,披着百斤重铠甲的铁马高高扬起前蹄,只用后蹄立驻在山头上,邓如芝将枪尖冲天高高举起,口中大喝:“破阵!”身后龙骧卫队犹如一道道闪电般掠过,直冲敌中军大营。

铁蹄踏黄沙,敌嚎惊天地,仅仅数百银色铁骑却果真如一柄银亮的匕首,突出了一条鲜红色的道路,所当者破,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通往敌酋大营的血路,这一击,把溃退的敌军截成了两半,敌将也乱了阵脚,紧急召集所有精锐阻击逼近的龙骧卫队,将勉强制衡的僵局瞬间打破,己方军队大幅度向前推进,如虎逐羊群一般扫荡敌军,到了最后,敌军数量已不足半数,敌酋也被斩了首,此次大捷后,全军将士慷慨地唱起了战歌,气势磅礴,听得人心振奋,无不热血沸腾。

邓如芝带领龙骧卫队走在大部队最前面,返回了城池,这一次突围战,赢得淋漓尽致,邓如芝眼带泪水,在数万得胜将士激昂的战歌簇拥下凯旋。

数千丈的高城下,邓如芝驻下了马,他高高地仰起头,看着城门上的字,看着墙头上的立着的己方守军,看着招展在城楼上的己方大旗,他忽然潸然泪下。

战歌声仍未断绝,可是夹杂在这战歌声中,他恍惚间听到了这样几句话……

“这下好了,一家老小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是啊,我也终于归乡,回家看看亲人们了。”

…………………

十万将士脱征袍,原来并不是谁都渴望建功立业,衣锦还乡,有些人,仅仅是希望能够再看上一眼家乡的月光罢了。

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了,就像一场不想醒来可又渐渐朦胧的梦,邓如芝睁开双眼,摸起长枪,城中已是战火连天,烽烟四起,惨叫连连,没有铁马,没有征袍,仅一身布甲,一杆长枪,一个空空的副将头衔。

城门被攻破了,城门升降机旁边叠了数百层弟兄们的残躯,邓如芝的眼中,再也控制不住,流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泪水,他用尽全身力气唱起那末世军歌,提起长枪,毅然决然地冲入敌阵中央。

烽火映入了他瞪得浑圆的眸子……

邓如芝骑在铁马上,城门缓缓打开,城内的惨象,却是饿殍遍地,冻死骨埋入黄沙一半,尸体上形态各异的扭曲神情仿佛是从希望中来,又向绝望中去,各个张牙舞爪,痛苦万分。

再回首,背后哪有什么十万凯旋而归的将士,烽火残烟的战场仅有数百只乌鸦盘旋其中,黄沙卷过,如画卷般的凄凉战场,仅有一人一枪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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