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昏暗的灯火,已是万籁俱寂,孤独的光映照下只有一个越拉越长的影子,是个年轻人,也不算太年轻,脸上不深不浅的沟壑说明了一切,他提着公文包,匆匆地从那头赶到这头。
这些天他已经太累了,被房贷车贷拖垮了身子,让他不得不深夜十二点才收拾东西从办公室里出来,他是跑着出来的,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一样,可是到了这里,他慢下了脚步,因为太累了,累得只能弯着腰抬着头看向周围连绵起伏的山峦,却没有兴致去感慨这超然的景致。
走了好久,这条街上依旧空空如也,路灯下盘旋着一两只吱吱作响的蝙蝠,但所有的声音也仅此而已了,这条街的孤独,一如他十二年的漠然反复,这条路从窄道扩建成了宽道,又从宽道扩建成了马路,而他对于它的记忆,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愈近迟暮。
两旁的不远处便是山峦,深夜下显得幽静空灵,他觉得它们还是老样子,便认为人世间,只有山峦和巨石才可万年不变,其余不过皆是一捧沙土,随风而改变形状,于是便终要飘散而去。
又转了个街角,路灯下的影子仿佛又拉长了一寸,他感觉疲倦已消,便直起了身板,可就在这一瞬,他恍惚间看到,朦胧的山头上,似乎有一人影在翩翩起舞,身形柔顺舒展,却藏在云雾之下,若隐若现。
那人影手中拿着剑,像是在舞剑,而身体却仿若超脱物外,似随风而走,好不潇洒自在,有如李白当年月下醉酒舞剑之姿,飘飘然如遗世独立。
他看呆了,甚至对于周围景物的不对劲也浑然不知,白色的光幕从山头的那一端直直地照射过来,将他笼罩其中,这光幕临近了才看得清原是千丝万缕的白色光条组合起来的,像是太阳散发的射线,可是这由无数白色线条组合而成的光束疾驰过来,却将周围的一切都给抹杀了,世界一下子变成了只由他、山头,还有山头上那个人影三者组成的,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了。
“潇洒自在,纵使不吃不喝又如何啊?”
“侠之大者,行天下,我欲乘风归去,了却尘世牵挂……”
“愿以七尺之身,许以侠义之道。”
越是往前走,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就越是清晰,可却又无半点实体,皆缥缈空灵,如一阵风从耳边吹过,抓不到,留不住。
这些声音,却又熟悉得再不能了,那是十八岁时的他,记忆再次跟随指引回溯,最终定格在那个少年满脸天真笑容的那一刻,那时候,他的眼里有光,千丝万缕的白色光条组成的如星河般璀璨的光芒,蕴藏在眸子里,美若星辰。
那个少年将黑色的剑袋背在身后,肩膀上还扛着一根木棍,走起路来洒脱如风,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似少年侠客行于江湖,自在潇洒,无钱却换得一碗酒,酒醉入肝肠,我仰望苍穹,目光所至,皆为灿然星光。”
十八岁那年,这条马路还是一条坎坷的小道,走在其中的,依旧是少年一个人,目光游离在两旁的高山之上,那时候的他,双目有神,神采斐然,满满的活力少年气。
回忆就此黯然消沉下去了,回过神来的他依然走在白光里,白光尽头的那个人影依然舞着剑,这束光并没有岔路口,只有前进和后退两个选项,可无论怎样,哪边都不着边际。
他选择向前,向着那个人影走去,他想要看清那人是谁,于是迈了几步,他又停下了脚步。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残破的剑。
“剑坏了,舞起来不会呼呼响了,家里没钱,换不起一把新的了。”
“也许你能自己攒钱换一把呢?我这有份工作,电子化工厂,一个月3000,包吃住。”
他愣住了,这些话犹然在耳,他捡起那把剑,仔细地反复摩挲,几滴泪水落到上面,顺着光滑的剑身淌下。
他渐渐记起来后面的事了,剑是可以换新了,可是梦破了,就再也换不了新了,那时候,是他第一次超过一个月没有顾及自己的梦想。有位老工人说,工厂里的污染太严重,很多工人第一次来都因此弄得满身脏兮兮的,连最初光鲜亮丽的小伙子最后看起来都像个黑泥人。
山头上的那个人影做了最后一个收势,剑便入了鞘,随后光束疾速向后消退去,人影也随之隐匿了踪迹。
就像一场梦一样,眼前的景象,还是那条马路,自己疲惫地走在路上,刚刚那番景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为过于劳累而产生的幻觉,不过还好现在一切又回归了正常,马路还是之前那条马路,自己的妻子应该也在家把饭菜准备好了,虽然有很大的概率是冰凉的,幸好,还是那样的平静,他这样年龄的人,已经经不起什么大的变故了。
再走一段路,这条街就到尽头了,下一个路口左转,就是自己的小区了,这样想着,不觉中倦意又提高了几分,他心想,回家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
前面只剩下最后一个路灯了,那个路灯是整条街中最亮的一个,他注视着前方,忽然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面朝着自己相对走来,那个身影在路灯下越拉越长,越拉越长,可是看到那个身影的主人时,才发现他只有很小的一点。
两个身影擦肩而过,在不经意间他微微地回首,却顿时惊异,那个人,正是年少时的自己!
少年也默默地回首,看见他时,还冲着他笑了一下,少年不知那正是多少年后的自己,而他却知少年是自己十八岁时的青春。
他渐渐远去,他的背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剑袋,小小的人影,向着与自己相反的方向,逐渐融入了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