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留

真正的爱是平凡的，是跨越生死的，是可以将一切都抛开在外的，同时，却也是无法表达的。

天上的光景早已入夜，阴沉沉的，像是马上要掉下雨点来，路灯下，街角旁，五六名三十多岁游手好闲的人聚集在一起，纷纷光着上身打着扑克牌，嘴里总是跑出来不堪入耳的话语，他们身前的一张小桌子上，歪歪斜斜堆着一摊出过的扑克牌，其中一人嘴里叫喊着“蛤蟆，混子！”，一边扬起胳膊使劲地向桌面上砸着一张梅花二的扑克牌。

“轮到你说话了吗？三，管上！”又一名年轻人撸起袖子砸出一张牌，拍得桌子直颤悠。

“妈的，又输了，”扔出梅花二的人将手中的牌一股脑抛出，顺手提出一瓶啤酒，用娴熟的手法撬开了瓶盖，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谁也没有注意到，压在那堆牌最下面的，有两张王牌，他放弃了赢的机会，他是故意输的。

众人正码着牌，自街的尽头映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边的路灯坏了，所以那个身影并没有很突兀，几个男人正忙着聊闲天，并没有注意到那，除了那个刚喝完一瓶酒的男人，啤酒对于他来说不是问题，只是刚刚喝得有点猛，有些上头，所以他恍恍惚惚地看向前方，看着那个瘦小的人影，朝自己的方向缓缓地走来。

那人看起来像是个小女孩，背着双肩背，双手抓着书包带，走起路来轻巧灵便，只可惜那边的路灯坏了，男人看不清她的面貌，可是她的体态轮廓，她的走路姿势，却勾起了男人的回忆，借着酒精的麻痹，他的内心忽然泛起了涟漪。

男人渐渐地屏蔽了周围的嘈杂，整个世界像是变成了一条平行线，只有他自己和街尽头的那个女孩。

他的世界亮堂起来了，周围都变得清晰可见，他看清了那个女孩的五官，身条，都和她那么相像，那个他忘不了的人，那个在他记忆中已经逝去，却依旧完整的女孩。

“是你吗？晴弥？”他不禁叫出了她的名字，虽然声音很轻微，但是她已走近他的身边，如果是她的话，她就该回应。

可是没有，男人期待了好久，而女孩只是像没有听见一般地径直走了过去，过去的那一瞬间男人看清了，她跟晴弥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那可以融化一切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她变得冷冰冰的，像是连自己也不认识了一般。

“晴弥，晴弥！”他又连续叫了好几声，可是女孩并未因此停下哪怕一秒钟，就像她临终前，无论男人怎样撕心裂肺地叫她的名字，渴望要挽回她，她却都无法再停留哪怕一秒钟。

女孩走远了，只剩下了一小抹背影，男人强迫自己接受事实，转过头来不愿再留恋那抹残影，可是在他转过来的一瞬，他竟看见了地面上留下了一滴滚圆的水痕，在那路中央，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

男人出神地愣住了，不久后，地面上又陆续地出现了更多的水痕，雨，下了起来，无数的雨滴淹没了那块水痕。

世界又变回了原先的样子，男人发现自己已经距离牌桌很远了，先前那帮牌友正不住地叫自己回来，如今却因为下雨连忙收拾着残局，而自始至终，却没有一个人议论那个女孩，就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自从她离开自己，辞别这个世界，距离现在已经有半年光景了，可男人还是会在不自觉中想起她来，满脑子都是她的好，然后哭得一塌糊涂，像个孩子一样在半夜里撕心裂肺，周围的邻居不堪其扰已经多次找上门来，可每次他都答应得好好的，却又在半夜想到她梦到她时情不自禁。

她临走时对他说，不要沉浸在悲伤中，人各有命，只是我们的缘分尽了，我的人生到终点了，可是你没有，所以你要活得好，快快乐乐的，再找一个女孩娶了，生个孩子传宗接代，忘了我，我才会在那边开心。

这番话如今犹然在耳，萦绕着他的心魂，工作时他根本静不下心来，本来很好处理的事情却要拖上一天，状态极不稳定，心情也要崩溃好几次，那时候他因为早上起来看不到她准备的早餐而大哭，出门不知道和谁拥抱说再见而哭，快下班时收不到她发的“今晚吃什么？”的信息而哭，回到家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屋而哭。他觉得满世界都是她的影子，可他就是找不到她藏在哪里。他总是去回想医院里的白布将她美好的脸孔蒙上的那一瞬间，那是最令自己痛心的瞬间，每每想起便心如刀绞。

后来，为了缓解痛苦，男人辞去了自己的工作，每日在家看着她过往的一切以泪洗面，慢慢地将自己封锁于密闭的空间中，他想象着她还在的场景，兴许现在他们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他越来越沉浸于自己打造的幻象世界中，在那个世界中，她还是那样美丽动人，他们还有了一个胖胖的男孩子，他们像多数家庭那样过着幸福且平凡的生活，可以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看着自己和她一点点变老。可每当他享受完这短暂的幸福走出来时，那巨大的落差感却又加剧了自己十几倍的痛苦。

于是，烟酒不沾的他开始爱上了啤酒的味道，那种醉人的香味可以让他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哪怕一小会儿，酒精对大脑的麻痹可以混淆幻想与现实，让她出现在自己的幻想中，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他试图在下一刻抓住她挽回她，却每次都落了空，因为她的笑容丢失了，在半梦半醒中，他不敢牵她的手，他害怕认错了。

恍惚间他有一种错觉，他觉得其实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只是这段时日，他却弄丢了她，越是挽留，她就越是走远。

在大雨中，男人手中提着半瓶啤酒，衣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他今天输了几十场牌局，喝空了一箱又一箱啤酒，可是他最想见的那个女孩却只出现了一次，在没有路灯的街头，冷漠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只是在背对着自己时，流下了一滴眼泪。

她或许是想说，振作起来，不要再那样颓废下去了，可是，幻象却怎么说得出话，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思念和劝慰，只得混在一颗饱满的泪珠中，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