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灰

许多年未修缮的老房子上铺满了灰尘，轻轻一推，楼道口的防盗门便吱呀一声打开，那声音像是断了腿的羚羊看着狮子一点一点靠近时的嘶鸣，然后门又携着重力，仿佛怀着一肚子怨气向后砸去，砰的一声，直叫人心胆直颤。

这里的门尚且那么大的戾气，就不用说其它了，蒙着灰尘的墙好像蓬头垢面的老人，缺口像是参差不齐的假牙，每天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抗议，明明已经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了，立着还碍事，可你就是不敢推倒她，别看它现在无儿无女没人管，假如那缺口比昨天大了几寸，你就会看到她的儿女成群结对地向你走来索要赔偿。

刚出了家门，王哥就被楼道的防盗门骂了一通，平常人急着上班，没时间和门计较，可是王哥才不吃那亏，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当即就跟门骂起来了。

“你说你个防盗门，就做好你的服务，干嘛那么大的怨气，关门会不会轻一点，每天好像所有业主都欠你八百块钱一样。”

阳光射到了防盗门上面的玻璃上，唰的一下晃了王哥的眼，王哥更是怒道：“你别跟我耍性子，我问你话呢，你还瞪我？”

防盗门吱呀一声，抗议道：“每天立在这里，重复做那点事，你不会觉得烦啊，更何况来来往往的人各有不一样，再遇到点您这样的人，任谁心里没点怨气？反正我怎么样，你也得从我这过不是？要是有本事，拆了我，我早就不想干了！”

“你个门还好意思抱怨。”王哥说。

“怎么不能抱怨，要是单纯地开关门还好了，可是来了我才知道，你们拿我当沙包、画板，明明我那么辛勤的工作，你们却要无缘无故地踢我、打我，往我身上乱涂乱画，还把我的锁拆坏了。”

王哥叹了一口气，也说不出什么了，他轻拍了下门，安抚了它的情绪，便灰溜溜走了。

后来王哥在小区遛弯时，发现许多防盗门都有这种情况，不是门锁坏了就是玻璃掉了，而它们不过是几个月前刚入职满怀激情的新门，而如今却疲惫得像是个中年人，每座门都怀着深深的怨气。

而那堵墙，王哥在上面婆娑了一下，那似乎在几个月前也是堵新墙，可叹社会的风雨将它摧残得不成样子，它若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或许还能为大家做点贡献，可是它现在的这副样子，只能沦为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赚钱工具。

吃过了午饭，王哥蹲在老墙边，围墙庆幸终于有一个人愿意陪它待一会儿了，它一开口，像是和蔼可亲的老婆婆，语重心长地给王哥说起过往。

“我曾经是一堵很漂亮的围墙，上面镶满了花纹，每天立在这里，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我觉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尽我最大的努力为大家做出我力所能及的贡献，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和他们打着招呼，我一度以为生活就是这么美好。”

王哥听着，掸了掸墙上的灰，叹了口气，点了根烟，靠在墙上，他知道后面的话就要反转了，因为生活不是这样美好。

“可是后来，不知是那些人变了，还是来了一些新的人，他们开始不那么友善，开始辱骂我，威胁着要推倒我，往我身上砸东西后来，又来了一群人，嘴上说要保护、修缮我，可没想到他们只是借着这个旗号向那些人索要公物损坏赔偿费，这么久了，想必没人还记得我最初的模样，也没人愿意还原我最初的模样，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要无私分享自己的人，却全都被蚕食得不成样子。”

王哥听着，不觉掉下泪来，直到眼泪把烟都熄灭了，他才缓过神来，原来这根已经快烧到烟屁股了，他扔掉了烟屁股，用脚在地上踩了踩，告别了老墙，刚走出没多远，又觉得不妥，便回来捡起那截烟头，扔到了垃圾桶里。

小区外面的路还在修着，要说这些年来，保养得最多的，就是这条路了，这可是那些门啊，围墙啊羡慕不来的，压路车轰隆隆地压着，机器轰隆隆地响着，行人、自行车、汽车塞成一团，像是一团大棉花，王哥好不容易才从那里挤出来，逃也似的跑到安静的角落，这里的路跟那边正在修缮的道路是一条，王哥上气不接下气，当即坐在马路上休息。

这路啊，保养得跟毛毯一样，俨然一副富家贵公子的样子，同样是为大众服务、为人民便利，王哥很是奇怪这路为何就那么遭人重视，于是他问向道路。

道路一开口，一股子青春气息就窜上来，他说：“那还不简单，我比他们可强太多了，看我身上这身衣服，多尊贵，我要是坏掉了，那交通谁来疏通？道路安全谁来维护？我跟它们可不一样，虽说我也是服务这行的吧，但是我每天只需要往这一躺，剩下的事可就与我无关了，多少人要为我忙前忙后的，有些时候，我都不知道，是我服务他们，还是他们服务我。”

王哥气得胡子颤了颤，重重地抖了两下烟灰，又把烟头甩了出去，用脚碾了碾，起身就要走，却不成想道路竟在身后叫嚣道：“把那破烟头给我捡起来，小心罚你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