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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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月亮上相遇的人
“景晨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公交车的提示音像一阵风一样，在陈琪的脑海中飘散而去，她觉得自己也要像一阵风一样被吹散了，在车门口她顿了顿脚步，犹豫不决，天色已经很晚了，黑漆漆的马路上连路灯都不堪重负而罢工了，她叹了口气，将脚步往台阶上挪了一步。
“你到底上不上车啊，都等你好半天了，最后一班车，我还盼着早交班呢！”司机等得不耐烦了，粗着脖子红着脸，大声呵斥着她，陈琪也有点不好意思，心一狠，快步走上公交车，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缩成一团，呆滞地望向窗外。
车上只有两三个乘客，都在安静地抱着手机兀自看着，车厢里的灯昏暗得不成样子，刺眼的手机屏幕将她的脸照得苍白，她不断地换着导航，妄图想找一条更近更省时间的回家方式。
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这还不算是下班晚的时候，坐公交车回家还要一个小时，下了车还有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每次她回到家，昏昏沉沉的，已经十二点多了，来不及洗漱，只想一头扎进被子里，她想要在路上节省点时间和体力，以便于回家还有精力跑一泡脚，刷一刷手机，所以刚刚她才犹犹豫豫地迟迟不上车，那时她的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那就是赶快离开公司，像一只钻回洞的老鼠一样缩回自己的小屋，逃离黑暗和疲惫，所以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打车，想要用钱换来那么几分钟喘息的时间，等到她冷静下来后，才发觉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打一次车需要的价钱，够平常一周的路费了，她暗自庆幸，幸亏那位司机着急走，否则她脑子一热，倘若真的冲动地做了傻事，那么这一晚上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下了公交车，陈琪站在车站前，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和一眼望不到头的柏油马路，她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一想到还有很长的路程要走，她就如同背负着万吨重物，再也迈不开一步。她低着头，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的一个脚踩进了月光照耀的范围，白色的光将她一半身体笼罩，她只是略微地抬了抬眼皮，就看见一轮玉盘与星辰缠绵在一起，仿若一副浪漫的锦绣。
此时月亮翻转过来，化作马车，从天上飞下来，拉出一道耀眼的白光，陈琪顺势轻轻地坐在月牙上，星星在月牙前方指引着方向，摇摇晃晃地如同马车车灯，接上了陈琪的月亮马车又重新飞回了天上，在天空上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在清澈的天空上，陈琪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小房子，在万家灯火璀璨中，唯有它黑着灯，孤零零地立在那，寂寞地等待着陈琪的归来，可是月亮没有停下来，而是载着她飞向了更远的远方，她看见了粼着黑珍珠的海面、看见了深夜盘旋着的海鸥、看见了奔驰在一望无际之中的游艇……
同一个深夜，皓宇仍然在画板前肆意地发散着想象，夜晚是治愈心灵的良药，皓宇要细细地品味着药汤的滋味唤醒灵感，十二点之后对他来说是最宝贵的时间，在一个只剩下星空明月的时候，空气里处处弥漫着自由与浪漫，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飘进皓宇的脑海，经过每一根神经，传导到笔尖，渲染到画纸上，最后形成了一幅成品，散发着浪漫的香气。
皓宇拉开窗帘，今夜皓月明眸，他已经画了半幅月夜景色，可是唯独不知道这月亮怎么画，他并不满足于只是简简单单地勾勒出一个月牙的形状而已，他想要加一点新意，可是月亮该怎么添加新意呢？皓宇坐在窗台前，苦思冥想不出，最后终于决定出门走一走，将自己与月亮置于同一空间下，也许更能找到灵感。
他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出去，他不能被父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的父母从来不会理解他，这么晚还要出去只会被认为是一个疯子，若是吵醒了他们一定又是一顿臭骂。
好不容易潜了出来，皓宇忽然觉得天地间豁然开朗，相比于憋屈在几十平米的小壳子里自在多了，他猛地吸了口气，这一瞬间从里到外的清凉舒畅，让人无比清醒，他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努力地感受着天地万物的灵气，在充斥着自由的夜晚中，仿佛世间一切都摆脱了束缚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按照应有的逻辑运行，它们混乱交杂，每一个东西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上自由自在地活动，皓宇一边走一边感受着这无序的混沌，最至高无上的自由，草木摆脱了限制从而疯长到几十米高，大楼扭曲成了各种形状，野花盛开得连天幕都遮上，月亮从天上飞下来代替了汽车，星星则成为了轮子，皓宇仿佛坐在月牙车上，穿越过星系、银河……直到他遇到了另一个乘坐着月亮的人。
遇见她时，她已经晕倒了，倒在马路边，身上冻得冰凉，看来已经躺很久了，街边来往的寥寥几个人都视而不见，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只有皓宇，在她身边停了下来，他默默地看着她，突如其来的一幕把他从荒谬的想象拉回到现实，恍惚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打急救电话，然后快速蹲下将她抱在怀里，用体温温暖她的身子。
2
一个悬挂的月亮，一个落水的月亮
昏暗的灯光渗入她微睁的双眼，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陈琪费了好大劲才将脑袋挪动了一下，病房的门微开着，相比于病房内，门缝外冰冷的白光很是刺眼。
她动了一下手臂，才发觉到手背上扎着输液用的管子，整个病房很安静，她甚至能听到输液瓶里滴答滴答的声音。
陈琪回想起刚刚的事情，似乎是做了一场梦，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些想了很久却不敢去的地方，远方很美，可是当美妙的虚幻真的浮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自己却又是那样恐惧，因为她知道那些终不可得，可是代价却是要失去自己已有的一切。
直到看见医院冰冷单调的白色，她才稍稍放下心，虽然这会让本就不富裕的她雪上加霜，但至少保住了一些东西，包括她的那只蓝猫。
药水一滴一滴地向下流，她能感觉得到，药水像是滴在了她的心坎上，每一滴药水都会带着她的心情往下坠。
“你醒了？怎么样？”
静悄悄的病房里，她侧躺着，忽然一个深沉的男声忽然在她背后出现，让她吓了一个激灵。
“你是……”她不敢回头去看，只是背对着问他。
“我……不太好说，如果打扰到你休息了，我就走开。”他支支吾吾地，有些尴尬。
“你走开吧，我想安静一下。”陈琪说。
“好。”皓宇默默离开，退至病房角落里的窗子边。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琪说：“是你把我送医院的吗？”
“嗯。”皓宇说。
“谢谢你。”陈琪说。
“嗯，没事。”皓宇哼哼着应答，窗边传出来沙沙的声音。
知道了皓宇的身份，陈琪放下了戒心，她坐起来，望向窗边，说：“你过来吧，那里冷。”
皓宇没有应答，他正趴在窗台上，用笔画着什么。
“你在画画吗？”陈琪问他。
“嗯，从这看，月亮很美。”皓宇说。
“月亮……”陈琪顿了一下，想到了刚刚那场可怕的梦，月亮车掳走了她，差点让她失去这些年打拼出来本就不多的一切，她也望向窗外，正巧这时几只乌鸦漆黑的影子在月亮前面飞过，于是说道，“月亮并不好看。”
“怎么会。”皓宇低着头认真作画，很快，他放下画笔，端详着自己的画，然后拿起来给陈琪看，高高的圆月占了整张画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是一洼溪水，正是医院窗前院子里的景色。
陈琪看了一会儿，说：“为什么溪水里没有月亮的倒影？”
“因为月亮不存在于现实中，在绝对自由的领域中，没有真实的存在。”皓宇解释说，他开始源源不绝起来，“绝对自由的领域中，花鸟鱼虫突破了规则的限制，长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不断地膨胀生长，草木可以突破天际，鸟兽可以随意变化，所以万物都将是无形的，月亮也就不必是圆的，可能是方的，也可能是菱形。”
陈琪歪着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说：“你不冷吗？”
皓宇看起来有点失望，他把画收起来，靠在墙边，摇了摇头。
“我明天就出院，这次多亏了你，一会儿我们加上微信，我把费用转给你，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好吗？”陈琪说。
皓宇没听见似的愣愣地望着陈琪，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画看了一眼，随后将画撕成了碎片，嘴里嘟囔着：“不好不好，不能这样画。”
陈琪重新躺下，面朝天花板，病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皓宇时不时地会自言自语地嘟囔两句。
转天一早，陈琪就急着叫护士来办理出院，护士说你这种情况还不能出院，但是陈琪坚持要出院，说她再不出院这个月的奖金就没了，工资也要被扣，她让大夫给开几副药，回家按时服用就行了，大夫拗不过她，只好按她说得做。
皓宇在一旁陪着她，说道：“这样不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为了钱连身体都不要，医药费不用担心，我先给你垫上，等你有了钱再还我。”
陈琪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已经麻烦你这么多了，再说住院费一天那么贵，以后我也还不起，之后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好了，别再耽误你的事了，你去上班吧，不用陪着我了。”
皓宇听完大笑道：“我不上班，天天闲得没事，咱俩这么有缘分，就当交个朋友，我不麻烦，等你这边都完事了再说。”
陈琪心想，缘分算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竟然能让一个人甘愿无私付出这么多，非亲非故的，不会是图我点什么吧，越这么想，心里越害怕，可又怕误会了他人的好意，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
办好了出院手续，她们来到医院门口，陈琪心里还在纠结，毕竟现在这个世道，人心冷漠自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于陌生人，一个女孩子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可是如果自己真的想多了呢？人家毕竟帮了咱，请人吃一顿饭总是应该的，吃过了饭，各走各的。
陈琪看向皓宇，他正在慵懒地伸着懒腰，嘴上说：“医院里真压抑，哪像外面的世界潇洒自在，多凉快，豁然开朗！”
陈琪看他也不像是有坏心思的人，心稍稍放下了一点，便对皓宇说：“中午我请你吃顿饭吧。”
“好啊！”皓宇一口答应，倒也爽快。
“就在我家门口吧，饭馆很多，都不错，就是离这里有点远，坐公交车要一个半小时。”陈琪划着手机说。
“打车好了，坐公交多浪费时间。”皓宇说。
“打车？这么远？”陈琪一惊，在她事先计划的出行方式中一开始就排除了打车这个选项，她把打车视为奢饰品，就连从单位回家的那点距离她都舍不得，更别说这么远的路程了。
“对啊，公交车人多又挤又慢，除了便宜点有啥好的，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坐公交车这得浪费多少大好时光。”皓宇说着，就拿出手机打开出租车软件，“看，才58元，咱俩一平分，一个人才29，多合适。”
29！陈琪心想，自己每天上下班坐公交车才两块，一周刨去六日，20多天，才40块，打这一次车就要半个月的路费，想想就揪心的痛。
陈琪不好拒绝，尴尬地说：“那个……反正你也没事，不着急嘛，在路上多转转，看看风景也好嘛。”
“那么多人连个座都没有，光看后脑勺了，省下这些时间，能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啊，比如安安静静地听首歌，赶上今天中午的风和日丽在躺椅上懒洋洋地睡上一觉……”皓宇一脸享受地说，仿佛他已经置身其中了。
“那……那好吧，那我叫车了。”看着手机上的“立即叫车”按钮，陈琪迟迟下不去手，她多希望皓宇能在她叫车之前改主意，可是一直等到车来了，皓宇都没能如她的愿。
陈琪偷偷在手机里选了家便宜又不失体面的饭店，路上花了不少钱，能省点是点吧，不然她的每周预算就严重超额了。
第一个菜，八珍豆腐，皓宇尝了一口，说：“是不是有点咸。”
第二个菜，糖醋里脊，皓宇只吃了三块就腻住了。
第三个菜，水煮鱼，皓宇上来就夹了一大筷子，然后借口上洗手间，腥得他全吐了。
从洗手间回来的皓宇脸都绿了，他说自己吃饱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桌上的饭菜没人动，陈琪在坐在他对面埋着头看着手机，她说自己不太饿。
“吃得怎么样？”陈琪说话时左右划着手机屏幕，难堪得脸都抬不起来，说话也没底气。
“还好吧。”皓宇擦了擦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好，明明自己饿着半截肚子，却要假装撑得已经咽不下去了。
付过了钱，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陈琪看得出皓宇的心思，不知道该怎么说，皓宇倒是不在乎，但他也没什么想和陈琪说的。
路过一家便利店，皓宇进去买了两盒饼干，拿出一盒给陈琪，陈琪看了看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扯开包装狼吞虎咽了起来。
“其实吧，我不太喜欢人间讲究的那些世故道理，人们每天说讲规矩懂世故更能维持好人际关系，我倒不那么觉得，我认为这人呐，要是缘分到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歪打正着都能在一起，就像咱俩。”皓宇说，“所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随意点就行了，我喜欢跟有缘人交朋友，我们就说说真心话，分享分享身边事，怎么自在怎么来就好了。”
陈琪点点头，觉得他和别人有些不太一样。
“今天下午我预定了一个下午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医生说你的病是累出来的，正好休息一下身心。”皓宇说。
陈琪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答应了。
3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皓宇开着一辆二手大众，载着陈琪，行驶了六十多公里，绕上了一条又一条的山路，车轮溅起的土得有几尺高，终于到了地方，刚开始陈琪以为是城市里的精致下午茶小馆，没想到却是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类似于农家院的地方，若不是陈琪看皓宇不像坏人，怕是早就报警说皓宇拐卖少女了。
皓宇费了大半天劲才将车斜在土坡上，然后向老板点了两杯茶，出来找了一个带茅草顶的双人座位坐下，然而陈琪就有点坐立不安了，因为农地里经常有虫子，她害怕虫子会顺着椅子腿爬上来。
皓宇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你坐我这来吧，我这里干净点。”
她们换了位置，皓宇压低声音说：“别看这环境不太好，但那是真贵啊。”
陈琪笑笑，她心想那你还上这来，还大老远专程跑过来，你是冤大头吗？
茶水端了上来，皓宇和老板聊了几句，陈琪端起茶水品了品，清香味一下子钻进肺腑，让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了，就像给五脏六腑泡了一场温泉，陈琪暗自赞叹到这是好茶啊，于是她问老板这是什么茶，老板回答她说，这是自己种的茶叶。
皓宇告诉她：“这家老板和我是朋友，我总上他家来喝茶，有时过来写生，他家附近的意境美轮美奂，是绝对在城市里找不到的。”
陈琪点点头，她确实从没有这样惬意过，从她们所在的山头往下看，马路上庸庸碌碌，人来人往，她以前是人群中的一粒沙，而如今，她觉得自己是开在孤山上与世隔绝的一朵花。
这个下午，他们聊了很多，关于人间道理，关于大海星辰，陈琪把自己晕倒前做的那个梦详细地和皓宇讲了，皓宇听得入了迷，当即要了一张纸，将陈琪的梦结合自己的灵感画了出来，只画了一半，便如星空那般生动。
皓宇正沉浸于陈琪的讲述中，忽然陈琪被一阵电话铃打断了，她接通了电话，不断说着：“行……行……好，不好意思……您放心……再给我几天时间……”
猜也猜得出来，是陈琪的上司来的电话，挂断电话后，陈琪变得紧张了，她又开始沉默起来，抱着手机不断地划着，很忙碌的样子，皓宇和她说话她也半搭不理，这样持续了好久，皓宇的茶水都续了三杯了，陈琪才放下手机，连半杯都没喝完。
“今天请了天假，工作没做，刚才上司打电话给任务了，很着急的事，必须今天完成，唉，不好意思啊……”陈琪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茶，脸上的表情没有了刚刚的惬意欢愉，而是被忧愁替代了大部分。
“你都请假了，工资都扣了，还管工作上的事干嘛？”皓宇不解。
“不行啊，请假是可以不去公司，但要是干不完活，还得被额外扣工资。”陈琪叹了口气。
“哪有这样的，上班就是不好，辞了！”皓宇气得将茶杯砸在桌子上，随后又说，“不上班多自在。”
“你不上班，靠什么养活自己呢？”陈琪好奇地问。
“画画，有的画能卖出去，就能赚个百十来块钱，但大多数卖不出去。”皓宇说。
“那……”陈琪顿了一下，说，“那赚的钱岂不是不够日常开销的？”
“日常能有啥开销，也就吃饭一个月花个几百。”皓宇说。
“那租房呢？”陈琪问。
“我住家里。”皓宇回答，“刨去日常开销还能剩个几百，这几百块我就用它到处找灵感，比如今天的下午茶，这里的风景特别好，每次都能让我灵感爆棚。”
陈琪有些理解不了皓宇，她每个月挣五千多都得节俭着过日子，才能勉强够花，而皓宇一个月一千出头却能活得这么滋润潇洒。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皓宇唱起了桃花庵歌，正巧他唱到“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的时候，天空上飘起了红灿灿的晚霞，他见到晚霞，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那浪漫的云海，他唤起陈琪，让她什么都不要想，静静地用心去感受这美到极致的意境，陈琪便也站起身来，这里是高高的山头，距离云霞最近的地方，一阵清风裹挟着晚霞的火红，温暖地从陈琪脸庞掠过，这时一切的烦恼都该被忘掉，陈琪激动地喊了起来，她跳着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太美了！”陈琪不禁感叹道。
“这才是生活的意义，这才是诗和远方，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再远也要专程赶来的原因了吧，因为我的理想与追求，在山谷与天际之间。”
4
喧嚣的闹市中，月亮被乌云遮住，只有浅浅的水洼才能倒映出月光的幻影
“谢谢你，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在夜晚城市的星夜中，到了陈琪和皓宇分别的时刻。
“皓宇。”
“我叫陈琪，以后常联系。”
“好。”皓宇向她挥了挥手，摇上车窗，轿车消失在夜幕中。
陈琪看着目送着汽车驶去，心中忽然升起无限的落寞，她多想时间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天，停留在这短暂的快乐中，不用早早起来面对繁重枯燥的工作，面对落魄不堪的现实，她好羡慕皓宇，可以每天过这样的生活，她也想像他一样潇洒，可是没有了经济来源，她不知自己该如何活着。
接下来的日子，她的生活又回归了平常，每天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每天加班到十点，拖着疲惫的身体等公交车，回到家唯一的乐趣就是划动大拇指刷视频，因为除此之外，她已经没有了精力去做其它的事情让自己开心起来，更没办法像皓宇那样感受生活中的美好。
她的生活一团糟，每天熬夜到深夜两点，因为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放松自己，只有晚上的那一小点时间，才是属于她自己的，她明白这样下去自己早晚还得生病，可是她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她只希望下一次生病可以永远地闭上眼睛，不要再醒来。
一个平常的周末，皓宇突然打来电话，邀请她出去，她本来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既然是跟皓宇，她便决定把所有烦心事都抛在脑后，一定要去好好放松一下，这个男孩总给自己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只是单纯想到他，就觉得很开心。
来到了见面地点，还没等皓宇说话，陈琪便唧唧喳喳地问道：“今天去哪？海边？公园？山坡还是旷野？”
皓宇说：“不知道，反正没啥事，走到哪算哪，和哪里有缘就多停留一会儿，他说路上意想不到的风景远比目的地精彩得多。” 陈琪这才知道皓宇竟然根本没计划好去哪玩，他只是脑袋里临时蹦出一个想法，电话就打过来了。
于是他们便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群中，路过一个蚁丘，皓宇都要停下来，他说：“生活处处是风景，蚁丘也不例外。”
皓宇在路边捡了两根树枝，给了陈琪一根，说：“我们把蚂蚁都赶进蚁丘吧。”
陈琪说：“好！”
于是他们两个蹲在路边，开始赶起蚂蚁，任马路上怎样喧嚣吵闹，路上的行人怎样看待他们，他们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们用树枝打来打来去，嘻嘻哈哈地，蚂蚁没赶进去几只，反倒都引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像是芝麻一样，后来蚂蚁实在太多了，陈琪先跑了，皓宇用树枝挑起几只来追她，他们顺着马路边追逐，一口气跑了很远。
后来，他们实在跑不动了，皓宇便扑通一声躺在草地上，陈琪见状也躺在他身边，皓宇气喘吁吁地说：“今天的天好蓝，云好白，你看那个像不像蚂蚁。”
陈琪用胳膊肘怼他，奶声奶气地说：“讨厌。”
他们后来都不说话了，静静地感受着天气的清朗，微风的拂煦，陈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在草地上、蓝天下躺这么久。
“皓宇……”陈琪轻轻地叫他。
“皓宇……”见他没反应，陈琪又叫了他一遍。
“嘘……别说话。”皓宇闭着眼睛，将手臂枕在脑袋下面，“听鸟叫虫鸣。”
陈琪坐起来，趴在他耳边轻语：“我想每天都这样美好，可以吗？”
她的脸红极了，路过的蝴蝶以为是红透了的鲜花都凑近了飞。
皓宇睁开眼睛，双手捧起这朵鲜花……从那以后，曾经两个毫不相干甚至截然相反的人因为缘分走到了一起，皓宇第一次与别人分享他世界中的美好，陈琪也开始敞开心扉接受了这个世界的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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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太阳和月亮永远不会相遇，两个世界的人也终会走散，清晨与黄昏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走散的人也会记得当时的惊艳
那日的天空如此的蓝，草地上的花儿开的正艳，皓宇将出游那天的景色画成了一幅画，送给陈琪，陈琪认认真真地欣赏了一遍，然后打电话对皓宇说：“为什么草地上没有画上我们两个人，光秃秃的。”
皓宇说：“你看到草地上那两束花朵和两朵蝴蝶了吗？那就代表着我们啊。”
陈琪挂断了电话，却还是感觉画上差了点什么，她想在画面上添上两个人，又担心自己拙劣的笔力毁了这幅画，便只好把它原封不动的挂在墙上。
生活再次步入正轨，陈琪仍旧每天下班很晚，凌晨才睡觉，只是现在睡觉之前她多了个盼头，那就是和皓宇发消息聊天，有的时候他们可以聊一整晚，这就导致了她白天工作的状态不好，后来被上司看了出来，被训斥了一顿之后，她便和皓宇约定，每天最多只聊到凌晨两点，这是她身体承受的极限了。
皓宇倒是无所谓，每天能睡到中午，缩短了每天的聊天时间，倒是让他更加倍地想念她了，于是每到过节，皓宇就借机把爱意全部表达出来，只是他表达爱意的方式比较特别，有时会不符合陈琪的心意。
七夕节的时候，城里举行了七夕庙会，陈琪想和他一起去，可是皓宇嫌人多太吵闹，就对她说：“庙会多没新意，一点也不浪漫，我带你去山上野餐，一边赏着月亮，一边吃着点心，就我们两个人，还能说说悄悄话。”
陈琪只好答应了下来，那天晚上天很冷，陈琪被冻得有些感冒，然而皓宇却很享受那种环境，一下子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拿出画纸不停地画画，没太把心放在陈琪身上。
整个山头都很安静，陈琪吸着鼻子，说：“好无聊啊，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
“想你的话都平常说了，见了面反倒没什么好说的，你不觉得就这样坐着，就很浪漫吗？”皓宇说。
“不，还不如庙会有意思。”陈琪嘟着嘴，拔着草地上的草。
“比庙会好多了，多自在。”皓宇画完了最后一笔，把画纸摊开给她看，画面上画着宇宙星系，正中央是他们所在的山，山顶上有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皓宇指着画中的人说，“看，这是我们，我们就这样坐着，整个银河系就围绕在我们身边，这个时候，我们是世界的中心。”
陈琪冻得直哆嗦，更看不懂他的画，嘟囔道：“没意思，你的世界里都是画画，根本没有我，我可不想跟你一块冻死在银河，赶紧回家吧。”
皓宇七夕的约会并不顺利，他想补偿陈琪，便在520的时候给她买了一条很贵的项链，可是陈琪觉得花这么多钱买个华而不实的东西太浪费了，就对皓宇说：“你也挣不了多少钱，就别买这么贵的东西了，省点钱干点实用的事。”
皓宇却说：“给你买东西我舍得花钱，平常用不了的钱我都存着，就为了给你一个惊喜。”
陈琪问：“你存了多久？”
“三个月！”皓宇很自豪。
可没想到陈琪却被吓了一跳，她说：“存了三个月的钱就为了买一条项链！太奢侈了，我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你的心意我领了，项链快退掉！”
“怎么退？我省吃俭用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我以为你会喜欢，你却让我退掉！”皓宇有些生气。
“你买那么贵重的东西，不如平常多在乎在乎我，多陪陪我！”陈琪也生气了。
“难道我不在乎你吗？我每天画的画都是你的形状！”皓宇说。
“你满脑子都是画画画，没有了画你就活不了了吗？我以前以为你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没想到你就会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就会感动自我，你根本不在乎别人想的是什么，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每天晚上我下了班你为什么没有一次来接过我？”陈琪说。
“你知不知道晚上的时间对我来说有多宝贵，我的灵感都在晚上才来的。”皓宇解释道。
“你跟灵感过一辈子去吧，我没有你的创作重要，晚上我走夜路你就那么放得下心，每天靠些虚浮的东西取悦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真正要什么！”陈琪越说越气愤，最后哽咽了起来，挂断了电话。
皓宇明白恋爱中的吵闹是家常便饭，可是他心里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原以为在一起之后的陈琪可以尽情地陪自己一起疯一起颠，理解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荒唐事，一起打造起属于她们的小世界，可是渐渐他发现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一个和普通人没两样的人，她的到来，只是源于对浪漫的新鲜感，新鲜劲一过，她就又回到自己的世界中。
陈琪手里捧着项链，有点后悔刚刚自己的冲动了，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送自己礼物，她流下了泪水，一半是感动，一半是后悔。
她决定亲自给皓宇道歉，可是正当她要约皓宇出来的那天，却毫无征兆地发烧了，高烧38度，于是她只好给皓宇打电话，要他陪陪自己，借着这个机会，陈琪想好好地和皓宇道个歉，聊聊彼此的心里话，可是当她打给皓宇的时候，皓宇已经在飞往云南的飞机上了。
“什么事？我在飞机上了，马上要飞行模式了。”皓宇说。
陈琪愣了一下，说：“你没跟我说要去外地啊。”
“昨天晚上突然想去，听说那边有极光，要抓住这千年难遇的时机啊，所以走得急，半夜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机票定的今天上午的，一直忙活，还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呢，本来打算到了再给你打电话，再给你拍几张照片发过去。”皓宇说。
陈琪什么也没说，只是哽咽着。
“怎么了呀？不是故意不叫你，不是每次叫你你都忙着工作，这次又因为赶得及没顾得上嘛，下次，下次一定叫你，不管你有没有时间都叫你，好不好。”皓宇慌张地解释道。
“我病了……”陈琪有很多话堵在心里不知道怎么说，半天就虚弱地吐出了三个字。
偏偏这三个字皓宇没听见，因为那边乘务员让他开飞行模式了，吵嚷的人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手机挂断了，陈琪绝望地躺在床上，眼泪不断地淌到枕头上。
后面的一周，无论皓宇怎么给陈琪发消息，陈琪都不回，电话也不接，皓宇有些慌了，原本计划在这边住两周，结果一周就回家了，回到原来的城市后，皓宇开着车到她的工作单位门口，等了三个小时，直到晚上十点，才等到她。
皓宇开着车跟在陈琪身后，不断地按着车笛，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可是陈琪却像没听见似的闷着头往前走。
到了公交站，陈琪站住了，她对着车窗里的皓宇大喊：“不要跟着我了！”
皓宇停下车，从副驾驶上拿起一幅画，追至陈琪身边，说：“这是我在那边特意为你画的，别生气了。”
“滚！”陈琪将画撕成了两半，扔给了皓宇，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皓宇拿着画，心绞痛，也是心疼自己的画，也是心疼陈琪，如今他最爱的人毁了他最爱的东西，不仅东西碎成两半了，连她也碎成了碎片。
他看不清她了。
“皓宇，你的生活里只有那些虚幻的东西，你却不会在乎那些你拥有的，真实存在的人和事！”陈琪泪眼婆娑。
“我是不追求大富大贵，我也不在乎你的条件，但是你让我看不到一点希望，你明明没有多少钱，为了那些虚浮的东西却铺张浪费，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不在身边，你却说什么极光千年一遇，你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给不了我，我们凭什么在一起？”陈琪哭着说。
皓宇抱着被撕碎的画，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低着头，害怕眼泪被别人看到，可越是低头，眼泪就越快往下掉。
陈琪说了他很久很久，直到最后天都黑了，她才停下来，说：“我们就这样吧，皓宇……”
皓宇站在原地，陈琪已经走出去了很远。
“陈琪，我想问你一句话。”皓宇对着陈琪的背影喊道。
陈琪停了下来。
“可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如果你接受不了，为什么还要和我交往？”皓宇撕心裂肺地喊着，陈琪并未因此转过身，她一直往前走，直到消失在夜幕。
5
白天怎么会有月亮呢？有，只是不会发光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皓宇躺在草地上，枕着双臂，静静地看着天空，鸟语花香，他已经这样躺了一个上午了，他还打算躺一个下午，因为他目前的作品中有一个月亮不太会画，他需要看着天空找找灵感。
“你在发什么呆啊？”在皓宇身边，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
皓宇扭过头去，看见是陈琪，笑了一下，说：“我在看月亮。”
陈琪不解道：“现在是白天，哪有月亮。”
皓宇说：“有，只是不清楚，月球一直在那，月亮不会落下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交往的时候，就在这里。”陈琪说。
“你还记得啊。”皓宇说。
“忘不了。”陈琪说，“你后悔吗，如果你当时务实一点，也许我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皓宇说。
“是啊，你是月亮，代表浪漫与理想，而我……”陈琪顿了一下，笑笑说，“我是白天，忙忙碌碌熙熙攘攘，白天是不会有月亮的。”
“胡说……”皓宇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轻轻地抓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