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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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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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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妈

   我不到两岁时,母亲又怀上孕、没奶了,父亲给我请了一位奶妈。
其实,我可以断奶了,但父亲希望我多吃奶,身体好,少生病,我哥哥与姐姐的夭折已把他吓坏了。
奶妈家很远,而且有一大段路不通车。父亲把我送到那里时,我已饿得发慌。她赶紧给我喂奶。我“有奶便是娘”,一口含住乳头,“咕咕”地吞了起来。父亲见奶妈真有奶,我也不认生,大喜过望;奶妈觉得我和她挺投缘。
当天晚上,灯一熄,我哭了起来,──我怕黑。奶妈以为我饿了,便将我的头枕在她的臂弯上,把乳头喂进了我嘴里,轻轻地拍着我。我不再害怕了。到后来,我每晚都要枕着臂弯、含住乳头才能入睡。哪怕我睡得再死,只要她一抽手臂,我就醒了。奶妈更觉得我和她投缘。
奶妈的院子边,有一块青石板,比双人床还大,朝水田倾斜。它光溜溜的,凉丝丝的。仲夏的一个夜晚,繁星满天,蛙鸣声声,萤火虫飞来飞去。我躺在青石板上,奶妈睡在旁边,为我摇着蒲扇。白天星星躲到哪儿去了?青蛙为什么要叫呢?它们没奶吃吗……我越想越兴奋,奶妈却睡着了。我一翻身,便“月亮落土”──滚到水田里了。
水田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像泥鳅啦,螺丝啦,蚌壳啦、小鱼儿啦……泥鳅探出头来,一有响声就躲进洞里去了,真不好捉。奶妈便给我捞螺丝和蚌壳,放进我的衣袋中;又捧了几条小鱼儿,养在玻璃瓶里,摆在我的房间内。床头挂着蟋蟀笼子,是奶妈用蟋蟀草为我编织的,蟋蟀还在里面“叽叽”地叫呢。我的“打卦子”哪儿去了?奶妈说装在火柴盒里了。这小虫子真好玩,你把它脚朝天,它一打挺儿便翻过身来了。还有我的嫩花生呢?也在。那天在沙地里,奶妈指着一根藤子对我说,这是花生藤。可我不知花生的果实在哪里。她说在地里。我就扯起了一根花生藤,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叫我再扯。我接连扯了好几根,总算见到了小小的花生果实。奶妈,你给我把嫩花生藏好,莫让蟋蟀偷吃了。
我一晃在奶妈家住了两年。母亲本来就担心我长久不在父母身边,对家的感情淡薄;再加上奶妈已好几个月不来拿我的抚养费,她更觉得不对劲,便一定要奶妈把我送回家。奶妈便背着我走了几十里路。到我家后,她却脱不了身,我拽着她哭个不停。父母掰开了我的小手,叫奶妈快跑,可她一会儿便折了回来。母亲见她双眼红肿,觉得更不能留她,要父亲多给一些钱和粮票让她走。她不要。父亲就说:“你今后可以常来看他,也可以接他到你家去住。”奶妈这才哭哭啼啼地离去。
回家之后,我很想念奶妈,她就隔三岔五来看我。记得有一次,奶妈刚进门,我便把她当马骑。其实,我是向大弟弟炫耀:他从小病多,得到了父母很多的关爱,无病无灾的我却经常被忽视。父亲想到奶妈步行来的,很累,要我下来。“不!”平时我怕他,现在有奶妈在,我的胆壮了。他气得发抖,将巴掌贴在我的屁股上,警告我再不下来就要挨打!我偏不下来!他“啪”的就是一下。我“哇哇”地大哭。奶妈翻身便和他吵了起来。他赶紧辩解,只是吓唬吓唬我,并没有用劲打。我想到父亲平时不宠我,便嚎得惊天动地。奶妈哭着说:“他疼得这样了,还说没用劲?怎么算用劲呢?被你打死了才算用劲吗?在我眼皮底下你就……不在跟前不知道……你嫌他,我不嫌他呢。我们走!”她背着我怒气冲冲地跑了。
奶妈自己的男孩没满月就死了,是我让她从丧子的悲痛中解脱出来;也是从我身上,她找回了做母亲的感觉。她已把我当亲生儿子了。有一次,她竟对我母亲说:“孩子她妈,你看这伢对我巴心巴肝的,就像我家的人,你家男孩又多,你就把他送给我吧!”母亲一听就变了脸,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孩子再多也是我生的,我又不是养不起。”
父亲这时开始后悔,当初不该请这个奶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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