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5岁了,虽脚不跛背不驼脸无麻子头无瘌痢,但在钻井队,在这个女职工像大熊猫一样珍贵的地方,我的个人问题已成问题了。
队长考虑到我是生产骨干,又经常为队里写总结,就特别关照我,将王秀娟分到了我班机房里。她是新来的技工学校毕业生,住我隔壁。我的亲密助手“情圣”便赶紧教我恋爱绝招,可名师未能出高徒,对王秀娟我一筹莫展。“音乐家”见缝插针了:他送王秀娟成捆的甘蔗,还为她演奏《梁山伯与祝英台》。今天,“音乐家”拎着小提琴刚进女宿舍的门,“情圣”就冲着我嚷了起来:“书呆子,成天看书有什么用?书能当老婆?你再不主动,王秀娟就被人抢走了。”
我们住的是简易宿舍,篱笆墙是不隔音的;“情圣”声如洪钟,王秀娟肯定听见了,女宿舍那边没有琴声传过来。
当晚接班时,没给高架油罐打油,王秀娟就去了机房。她端着一个盆子,里面有三个塑料袋:一个装衣服,一个装拖鞋,一个装梳子、香皂和洗发香波。她将盆子放在写字桌下面后,便站在柴油机散热器前,边喊我边打手势。机房的噪声让我一句话也听不见。我走了过去,她凑在我耳边说:“师傅,高架油罐那里黑黝黝的,我一个人去打油,怕!”散热器出来的热风,把她身上的香水味吹到我的鼻子里。我拿起电筒就出了机房。噪声已渐行渐远,夜幕把我们包裹起来。我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想到这,我上下牙磕碰得“咯咯”响,手抖个不停。电筒的光在路上晃动。
打完油,我们回到了机房,王秀娟便坐在材料盒上。材料盒在3号机散热器前,那上面坐两个人显得挤;“情圣”是过来人,只有他好意思坐。他过去总喜欢和王秀娟坐在一起,可现在他却坐着我的专座方凳,趴在写字桌上睡觉了。装睡!我知道今晚要“情圣”让位是不可能的,他想把我逼到王秀娟身边。可我怎么好意思啊!再说,在钻井队,我从未见过她和未婚男性挤着坐过呢。离下班还有整整7小时,老站着也不是个办法。我正这样想的时候,她挪了一下身子,打手势要我坐在她旁边。我受宠若惊。“情圣”觉也不睡了,他跑到我们跟前,不停地插科打诨。“音乐家”是我班的钻工,他的岗位在钻台。从那儿下到机房,台阶几十级,又陡又滑,可他一有空就溜下来,围着王秀娟团团转。现在,他满脸尴尬。我看着他,心想,你甘蔗送得再多,你小提琴拉得再好,都抵不上我近水楼台。我和王秀娟坐在一起,虽不“亲密”,但却“无间”。她的鬓发被风吹起,不时拂在我的脸上,麻酥酥的。我兴奋不已。我再也不能错失良机良机了!我从座位上弹起来,快步走近写字桌,那上面有纸和笔。我“呼”地撕了一张纸,笔一挥而就:“王秀娟,我爱你!”我想趁热打铁,就今晚找机会交给她。
这时,我感到地板上有人走动;便一把将情书揉裤子的荷包里,转过头,发现是“音乐家”:他把我的空位填上了。顿时,我的脑子里闪现出几天前的一幕来。那是在值班室里,“情圣”说:“王秀娟,我问你一个问题。大熊猫吃什么?”王秀娟说:“吃竹叶,竹笋。”“情圣”说:“错了,吃甘蔗。”“情圣”是影射她。她脸红了。脸红,说明她和“音乐家”有那个意思。我真傻,还自作多情!我已不能回到3号机那边了,那边已没有我的位置了。我若无其事的走向远离他们的4号机。路过泵房的污水沟时,我想到荷包里的情书,下班后工作服都挂在一起,说不定被人偷看,现在必须把它处理掉。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没有停下来,只是放慢了脚:我右手伸进裤子的荷包里,在里面将情书撕碎,白白的碎片被我洒进黑黑的污水沟里。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下班了,我急匆匆地离开机房,却听见王秀娟叫我。她要我打开澡堂热水的总闸。总闸在机房前面。她不找在跟前的“音乐家”,却叫在远处的我,我的心中燃起了希望。我拧开阀门,目送她走向澡堂。我没有离开,想等她洗完后将总闸关上。“音乐家”见我原地不动,悻悻而去。
澡堂内水“哗哗”响个不停,天窗上腾起了白雾。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王秀娟走了出来。她的头发盘成了髻,荷花边的领口很低,露出又长又白的脖子。出门后,他停下来,转过身,右脚踏在台阶上,红色的拖鞋分外显眼。她放好盆子,取下插在发髻上的白色梳子,将发髻解开;湿漉漉的头发,将柔嫩的脸全遮住了。她用干毛巾扑打着,青丝在空中摆动,墙壁已点点斑斑。然后,她梳了梳头发,腰一挺,头一摆,秀发到了脑后。
就是摆头的这一瞬间,她发现了我。她以为我早就走了,没想到我等了这么长时间。也许是惊讶,也许是歉疚,她冲着我嫣然一笑。我觉得脸发烧,便将头转向了别处。
井场外,田中的稻子,地里的玉米,农舍周围的竹子,一片绿色。炊烟弥漫在竹丛上面,像未散尽的晨雾。风徐徐的吹着,清爽,湿润。竹子在满悠悠地摇着身子。一只白鸽,从绿色的玉米地里腾空而起,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