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三峡库区,迄今也不通火车。在离开故乡前,所有的交通工具中,我没有见过的也是火车。因此缘故,我那时看过的小说、读过的诗歌、奏过的乐曲,只要和火车有关的,我都印象深刻。而米莱“没有我不肯坐的火车,也不管它往哪儿开”的诗句,吊起了我的胃口。从次,我就想坐火车。
了却这个心愿是25岁后,那时,我已在武汉安了家。在烈日下排了几个小时的队,我才购上了一张硬座票,但能坐上火车,已很满足了!我是第一个接近那列火车的旅客。时间还早,我就从车头看到车尾,最后,来到我的车厢前,蹲下身子,看车轮和铁轨。上车后,我坐在窗户边。望着窗外一幕又一幕的景色,《火车向着韶山跑》的乐曲在我脑中开始回荡。我将大腿当做了琴弦,手指按了起来。我的头皮麻酥酥的。渐渐地,窗外的景色已经隐去,浮现在眼前的是我在校乐队演奏的场景。
中学时期,我与继母关系紧张,在同学中也受歧视。为了摆脱痛苦,我参加了校乐队。负责人是音乐老师。她温文尔雅,皮肤白嫩,满头青丝,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她的声音不大,但清脆、富有磁性。我们参加过乐队的那群人,至今也搞不清楚,我们是因为音乐喜欢上她,还是因为她喜欢上音乐。
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便来到东院的天井里。她敲着木鱼,我们就尽量与她合拍。在演奏《火车向着韶山跑》时,我想起了诗歌“火车轰响着在我面前飞奔而过,它在我心中唱着奇妙的歌,它向我歌唱:辽阔的大地和宽广的生活。啊,火车,火车,给了我多少渴望,多少梦想!火车,火车,带我去吧”。这触发了我离家出走的念头。
她得知后,就要我经常到她家中去玩。她有一女一男,女孩比我小5岁左右。他们模样都很可爱,都喊我“哥哥”。音乐老师就常看着我和她的小孩一起玩耍。她看我的目光和看她小孩的目光一样!我8岁多就失去了母爱,已记不起母亲看我的目光,但我至今还记得音乐老师那含笑的目光。
沉浸在美好时光的回忆中,一路上,我异常兴奋。到了深夜,没人和我聊天了,我就离开座位,在车厢里走动。“呜!轰隆隆隆隆隆隆隆,轰隆隆隆隆隆隆隆。车轮飞,汽笛叫……”我边哼着《火车向着韶山跑》,巴掌边在大腿上打着节拍。从始点到终点,三十多个小时,我没有一点劳顿之感就过去了。
到后来,我常坐火车往来于小家与单位之间。火车除了让我浮想联翩之外,还让我感到了聊天的乐趣。
与陌生人坐在一块,无距离感,也少了戒备心理,我尤其喜欢聊天。有一次回家途中,我竟和一个抢劫团伙的头目聊了起来。那是晚上12点过,一群人来到车厢的后面,站在最后一排,也就是我的旁边。周围座位上的都已昏昏欲睡,只有我毫无睡意。我常出门在外,深知旅途的艰辛,就叫我旁边的朝里面挪一下,于是,我便请他们中一位年龄大的人和我一块坐。他连忙摆手说:“谢谢!不好意思打挤……”“都是出门人,莫客气!”我边说边把他拉到座位上。他问我在哪里下车,和哪些人同行。我是个不防人的独行侠,便认为他是想找座位,就如实地答了。
这时,火车已经减速,马上就要进安康站了,他便指挥喽罗在我身旁动起手来。我站起来准备制止,却被他死死抱住:“兄弟,不关你的事。──你是好人!”匕首已抵住我的肩膀,我不能再动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抢劫。结果,除我之外,车厢后面的都难逃厄运。
这以后,我还是爱坐火车:因为惊险不常有,我恰巧遇上了,也丰富了自己的人生体验;再就是在所有的交通工具中,只有火车才能链接我曾经演奏过的乐曲,才能链接我曾经的美好时光。
2009年10月31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