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决定不要腹中的毛毛那天开始,家里的交谈都离不开一个话题:疼痛。母亲老讲她耳闻目睹的某某某女人不怕疼痛的事,并说她生我时反复默念“还有疼的在后面”没哭没喊就生下了我。
这总让我联想到江姐受刑、刘胡兰被铡,以至于我连续几天的睡梦都与疼痛有关。
手术那天,是母亲陪着我。在我前面的是一个又高又瘦象豆芽菜的女孩,她磨磨蹭蹭地上了手术台。器具的碰撞声,机器的嗡嗡声响了起来。“啊……啊……我不来了,再也不来了!”“豆芽菜”的叫喊声从手术室传了出来。
医生不耐烦地说:“谁请你来的!”
母亲屏息静听着,不敢朝手术室望一眼;我不由紧张起来,双脚开始战抖。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豆芽菜”勾着腰出来了。她脸色苍白,面颊、额头都是汗珠。我问:“很疼吗?”她万分痛苦地点了头。
轮到我手术时,坚强的母亲却不见了踪影。
假想过遭暴打、受烙刑、坐老虎凳、被灌辣椒水后,我毅然走上手术台,按要求伸好了腿。我塞了一块毛巾在口里,准备疼痛难忍时咬住。
医生不解:“这是干什么?”
“我不想喊叫。”
“喊叫什么?”
“刚才她就在喊叫呢。”
“她喊叫并不等于你就要喊叫!”医生轻蔑地瞪了我一眼。大概以为我拿毛巾是准备大哭一场的。
医生麻利地换上手套,象发动一场大战。她的头部被淡绿色的帽子和白色的口罩一遮,只能见到一双淡漠的眼睛。这眼睛,象手术室的灯光一样刺激着我。我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干脆闭上了双眼。
她在给我消毒。机器声响了,有冰冷的铁器伸进我的体内。有点胀,有点酸,啊!怎么突然满肚子酸疼。这时,毛巾派上了用场,我死劲地咬着它。又一阵酸疼,我忍不住要叫喊了。
啊!又是一阵酸疼,似乎臀部的骨头都碎了,我实在顶不住。“还有疼的在后面”,这是母亲生我时默念的一句话,倏地钻进我脑海。我咬紧牙关,攥紧拳头,一遍又一遍的默念,几乎念出声来。这很管用,剧烈的疼痛就这样挺过来了。我一摸脸,面颊、额头上都是汗。
“还有疼的在后面”,正当我继续鼓励自己时,医生掀开口罩,呼了一口气说:“完了!”
我本能地要离开手术台。“你就在上面躺一会儿吧!上午已没有人做手术了。”医生的语气亲切多了。
我扯出口中的毛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绷的身子也松弛下来了。我用因紧攥而发乌的双手将毛巾摊开,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留下的牙印。腮帮和太阳穴有些疼,我用手揉了揉。在手术台瘫了一会儿后,我大喊一声“妈─”。我知道她就在附近,知道她是怕听到器械声、怕听到我的哭声躲起来的。闻声而来的母亲蹑脚蹑手地进手术室,一脸惊骇。“做了没有?”──“完了!”我轻松地笑着说。“好快啊,没听到器械声嘛。”──“你躲那么远,怎么听得见呢?”
医生听到我和母亲的对话,不由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