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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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少的亲人或壮年、或幼年就早早地离开了我：病故的有生母，奶妈，叔叔、一个亲姐姐，一个抱养的哥哥，两个亲妹妹；自杀的有继母的女儿我应叫她妹妹的孝玉。
孝玉服毒的头天晚上，我做了一宿的噩梦，梦见蟑螂爬满全身。我对蟑螂感到特别恶心，就难受了一宿。第二天醒来，我烦躁不安。中午，老家就传来了噩耗。
与孝玉同在一个屋檐下时，我的三个亲姐妹已走了二个，很快，我最后一个亲妹妹也走了。家中还剩六个小孩，龚家的三个，继母带来的三个。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父亲宠爱，继母偏心。我不但不嫉妒，还和她关系亲密。高一时，我作文在学校里小有名气，她才刚进初中。受我的影响，她看起诗歌、散文和小说来。我写作一旦进入状态，常常感到字词拖后腿；为了不让灵感跑掉，就跳过拿不准的字词，一气呵成，然后回头填空。她发现我同一篇文章里字的大小不同，问为什么？不久，她参加学校的作文竞赛，获了一等奖，奖品为一本比砖头还厚的现代汉语词典。
孝玉语文不错，其他学科更好。凭那时的态势，只要她愿意读高中，就能考上大学。但她和自己的母亲关系不好，想离开这个家。初中毕业后，她便进了外地的技校。我和她书信不断，还给她汇过款。她对别人说我比他亲哥哥还好。
孝玉给我叔叔留下不错的印象，叔叔说她聪明，知书识礼，对龚家的人也很热情。叔叔希望“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将这个想法先告诉我继母后才告诉我。我和继母是水火不相容的，我早早地离开了家，就是想和她一刀两断。我不愿与她再有什么瓜葛。
孝玉的老公是我的同学。他们恋爱时，继母认为男方各方面条件都差，便坚决反对。妹妹认为这是干涉她的自由，就和她妈对着干。继母便将“我的同学”拒之门外。对此我不以为然。我相信妹妹有一双慧眼，尊重她的选择；出于礼貌，我就把这个在门外徘徊的人叫了进来。继母以为我对“我的同学”有好感，便网开三面。就这样，两人走到了一块儿。
后来，他们的单位都不行了。可孝玉上有没有工作的婆婆，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子，她就从工厂出来，开过台球室，开过餐馆，经营都不错，成了婆家的顶梁柱。她常常给钱我父亲，要她继父到茶馆里玩。她的亲弟弟有些笨，也没有固定收入，孝玉为他找了一个不错的媳妇儿。认识孝玉的人都说她“会读书，还会挣钱。一张嘴更厉害，死人就能说活”。
孝玉和她的老公原来的差距就大，现在更大了。他们经常闹矛盾。有一次我回到老家，她当做我的面，辱骂她老公。我知道，经常遭受家庭暴力的她只有我在时才敢发泄。她老公满脸绯红，悻悻地离开了。我就说妹妹不对，要给男人面子。
后来，他们闹得更厉害了。孝玉逃回了娘家，并写信告诉我，她决定离婚。我是了解他们夫妻的。孝玉心高气傲，认为样样都要比别人好，她“望夫成龙”，可他老公是“敷不上墙的泥巴”。而且孝玉心理脆弱，在技校实习期间，曾因动手能力不如人而自杀过。我担心他们凑合下去孝玉会走上绝路，便支持她离婚。可婆婆苦苦相求，又四处托人说情。继母见外孙还小，女婿也做了要善待孝玉的保证，就不同意她离婚。她也心软了。
从此，我回老家之后，再不到她家，她就回娘家见我，还带上老公和小孩。我从不搭理她老公。我讨厌这个同学，觉得他没有善待我的妹妹。
孝玉去世后，我感到深深的自责：她恋爱时我没有给她当参谋！我不应该把“这个同学”叫进家门！我对她的关心不够！我对她的疏导不及时……我开始留心自杀的报道，开始阅读有关自杀的书籍。有资料显示，高智商自杀的人数少于低智商，因为办法总比问题多，高智商的人容易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高智商的孝玉为何想不出呢？
我总在琢磨这个问题，总是沉浸在对孝玉的追忆之中。我的头皮屑多了起来，也开始大量脱发了。我变得郁郁寡欢，老是感到疲劳，站着就想坐，坐着就想躺。为了提神，我就喝浓茶，没多久，像中药一样酽、一样苦的茶刺伤了胃。我就改喝浓咖啡，渐渐地，咖啡也不起什么作用了。
我变成了瞌睡虫，上午有睡意，午觉非睡不可，晚上睡眠从未低于八小时。我常常在夜里做噩梦：她披头散发，伤痕累累，向我哭诉，她老公又打了她。
这种状态持续了大半年，我心烦透了。
于是，我就想去三峡，看看风景，换换心情，顺便也回一趟老家。孝玉死后我就没有回过老家了。
看过风景，我的心情好多了。可一回到老家，继母就哭着说：“是xx没有看好她，她才偷偷地服了毒药。要是看好了……”——“莫说了！”我吼了起来。我真想说：“就是你害死了她！你不懂得怎么爱子女，没有给她温暖，让她早早地想离开家，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她要离婚、我坚决支持的，就是你不同意。就是你害死了她！”
我的心又烦了起来。
弟弟就带我出去兜风。当小车经过一个山坡时，他小心翼翼地说：“孝玉的坟离这儿不远。”
我沉默不语。
他不敢再说了。
我不想看孝玉的坟，我恨她！她一走了之，将无尽的伤痛留给了亲人们。
2006年3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