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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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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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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我不在父亲身边二十多年了,我为人父也十多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努力地去理解他,去淡化我们之间过去的矛盾,但时间和距离始终不能改变我对他的态度:只有尊敬而没有爱。
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却知道他曾经很在乎我。
父亲解放初期就结了婚,但家中人丁却不旺。在我之前,我的姐姐和哥哥都夭折了。面对这无情的打击,已三十多岁的父亲显得六神无主。迷信的奶奶认为:阎王看中了我家小孩。她要父亲将死去的哥哥脸上涂满锅灰,丢进盐井里。这样,阎王就不会再要我家小孩了。军人出身的父亲本不迷信,可盼子心切,都照办了。
我出生后从不生病,但父亲仍不敢掉以轻心。我一岁二个月时,母亲又怀上孕、没奶了,父亲便给我找了一位奶妈。其实,我完全可以隔奶,但父亲总希望我多吃一点奶,身体好,少生病,姐姐和哥哥的夭折已把他吓怕了。那是六三年,供应还很紧张,父亲担心奶妈营养差,奶水不好,就常跋山涉水来到遥远而偏僻的奶妈家,将白糖、大米和肉送给她。
我两岁一个月回家时,家中有了一个多病的弟弟。父亲的精力便放在他的身上,无病无灾的我却受到了冷落,以至于我有记忆以来总想不起父亲是如何地爱我。
虽然童年时期不被父亲重视,但我却崇拜父亲。这个时期也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期。六十年代,全国开展了学习“老三篇”的活动。有惊人记忆力的父亲能一字不漏地背诵毛主席语录300条,成了学习的积极分子,受到了地区的表彰。当父亲胸戴大红花、手捧毛主席金像载誉而归时,全城万人空巷、锣鼓喧天。从此,父亲成了盐城家喻户晓的人物,我也为父亲感到无比自豪。
我和父亲的矛盾产生于他的再婚。那时,我不到9岁,母亲尸骨未寒,父亲就迫不急待地要重娶。这招致了我家亲属的非议。盐城的领导也觉得不妥:因为这女人有三个小孩,不但会加重经济负担,而且也会使家庭关系不好相处。他们承诺给父亲找一个无生育的单身女人。这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我家已有三个小孩,经济也不宽裕。当时,凭组织的力量完全能办到。但父亲却坚决反对。领导见我父亲态度坚决,就要他征求我的意见,目的是为了让冲动的父亲冷静下来,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家庭的严重后果。
聪明一世的父亲糊涂一时,明知是火炕却偏偏往里边跳。他曾多次做我的说服工作,希望我能同意他的再婚,但我坚决反对。其实,我并不比父亲高明,而是我不能接受生母去世的现实,所以反对。
我人微言轻,没能阻止父亲再婚,却吃尽了阻止的苦头。继母对我恼恨在心,总寻机报复我。父亲不敢说半句公道的话,反而要我尊重继母,说:“生身父母在一边,养身父母大如天。”继母听了变得有恃无恐,而我和父亲恩情两断了。
父亲也吃尽了苦头。首先,我和继母冲突的不断升级,让他的声誉受到不少影响;他也受到亲属的不少责难,绝大多数还和我家断了交。再就是沉重的经济压力。两家合二为一,就八口人了,他还和继母生了一个。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九口人,五十三元,人均收入比当时的“五保户”还少。父亲便向民政部门申请补助。每月顶多十元钱的补助只能是杯水车薪。伤残之躯的父亲想苦撑危局,除紧衣缩食外,还带领我们去当搬运。他就由人牵着,用背兜背。缺眼少手的他不缺少力气,却挣不到多少钱,家庭入不敷出的现状得不到根本改观。一向不求人的父亲不得不低声下气,四处举债。
我长大成人后,父亲总觉得对我很歉疚,曾多次向我表白:他过去委曲求是为了我两个年幼的弟弟。他想修复我们早已破裂的关系,但我们的关系已象划开的竹子,合上了却有裂痕。
其实,父亲一生也活得很累。他青年时就成了特等残废,中年便丧了妻。遭受一连串的打击,能活下来却也不易,何况还要用伤残之躯苦撑危局。
父亲现在年事已高了,我想原谅他,让他晚年生活愉快,虽然他过去曾使我很痛苦。谁让他是我的父亲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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