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卫泽
妈妈与小鸟的故事
“每年起悠悠儿凉风的时候,我那当族长的外祖父就开始破蔑,编小竹篮子,篮子的提子很长,竹筐却很小。开始下大雪的时候,外祖父就会让4岁的我和6岁的姐姐俩人帮他将那些麦子啊、豆类啊、高粱啊放到小竹篮里。第二天一早,外祖父提着很多小竹篮,我和姐姐也一手提着一个,我们朝老林里走,隔一段路,外祖父就会找一个矮点的树枝,挂一个小篮,边挂边对我们说:给雀子送食呢,一下大雪,它们就不好找食物了。那天我们要走好远好远的路,在雪地里走,鞋子打湿了,外祖父问我们冷不冷,我和姐姐说不冷……牲口也是有灵性的,后来,外祖父不在了,全村的人都给他送葬,要下葬时,好多雀子从四面八方飞来……”
每当母亲给我们讲这个故事时,我的脑海里就会浮想雪地里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脚印、老者轻言细语的告诫、鼻子冻得通红的小姐妹、树林里一只只荡着秋千小竹篮、墓地里翻飞的鸟儿的画面。
这幅图应该是很固执地留存在母亲的记忆深处。我记忆中的母亲,守着重病且落魄的父亲,她捧起米缸里最后一点米,吹走米灰,把剩下的一小把米熬成米汤以延续父亲的生命;身高不足一米五的母亲到工地挑灰、搬砖让摇摇欲坠的家庭完整。她和父亲抚养4个孩子,为2位老人养老送终。坎下孤独的老人她视为母亲,贫困的时候就去陪她说说话儿,做点家务事,经济能力强的时候就为她送去各种好吃的。她和父亲还收养过父亲的一个远房弟弟,那个远房弟弟和她最小的孩子同岁,她说就当多了一个儿子……
遥远的年代、遥远的山林,那个行走在雪地里的老者,为绝境中的小鸟送去生的希望,也在如白雪般皎洁的两颗心灵里播下关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关于上善若水、关于仁爱的种子。
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6个年头了,每年冬天,吃过饭收拾碗筷时,耳边依然会响起母亲的声音:
剩饭剩菜不要倒了,放到雀子啄得到的地方。
爸爸与年夜饭的故事
大多数人家里的年夜饭是妈妈主厨,但从我记事起直到爸爸逝去,我家的年夜饭都是爸爸主厨,而平时爸爸是不上灶的。
进入腊月二十,爸爸就开始在屋里的阁楼上、木箱里、桌子下或是某个角落里,翻出一些用报纸、作业本纸或草纸包着的小包,抖落纸包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打开,白的是莲子、阴米子,黑的是香菇木耳,黄的是洋芋泡,有时候还会有一块鱿鱼。有一年他竟然捧出一捧绿色的青椒,那年月没有反季节蔬菜,没有冷库,冬天是没有办法看到这夏天和秋天才有的青椒,后来听说是后沟的一个农妇埋在沙里保存下的一点,父亲用高价匀了一点过来,因为他的小姑娘最爱吃的菜是他做的青椒炒瘦肉。
遗憾的是每次那些纸包打开,莲子、香菇、木耳都已经长了虫眼。他先将这些东西用水泡上几小时或几天,然后或择或揉。而那块高粱糖,在腊月28的晚上被父亲放在锅里稀释成糖浆,放入炒黄豆、高粱泡,做成“糖片”,父亲用纸包包好,告诉我们那是年夜饭后的“甜点”,并赋名“自力更生”牌。
腊月里,父亲煎、炸、煮、炒、卤的香气、蒸汽让我们不足6平方米的灶屋加堂屋暖意融融。在这种温暖中,我们掰着指头为一年里唯一的那顿大餐倒计时。
记忆中的年夜饭要吃四个小时,一般是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结束。父亲魔术师般地从那个破蒸笼里掏出八宝饭、粉蒸肉、蒸红肉、酥鸡子、鸡蛋饺子,然后又从大铁锅里铲起鱿鱼肉丝、青椒肉丝、炒白菜……有很重的腰伤的父亲那天腰抻得比往日直,手脚也麻利。我们在缭绕的香气中数着不断上传的碗、盆、钵:七、八、九……十一个菜啦,比去年多一个菜了。
开席,我们饿虎扑食般地将筷子朝自己喜欢的盘子里戳去,家中成年男子可以喝上一点白酒,酒至半酣,父亲动情地对大家说:我们大家一齐努力,明年的年夜饭我们一定要比今年再多一个菜。
吃得太撑了,总是不到12点我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后来,后来,我含着“甜点”睡着了……
在这种盼望中,一家大小满怀信心地迎接着来年。到了来年,年夜饭上定会欢欣鼓舞地盘点当年的收成,信心满满地设定下一年的目标。我们就这样年年岁岁,吸收父亲年夜饭里的能量,准备着天亮后的出发。
我爷爷对我父亲的希望是“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这个住在穷乡僻壤的旧社会的农民倾尽所有让儿子读了私塾、简易师范。有了文化的父亲却在地下党教员的引导下投笔从戎,他给他父亲写信:没有国就没有家。应该有大好的前程的父亲却在被评为“全国优秀青年代表”的同时,因为战争留下的腰伤复发回到了故乡,成了四个孩子的父亲。在困顿的岁月,他一年又一年地虔诚地准备着年夜饭,尽一个做父亲的所能,倾尽一年的收藏,向孩子们展示他对孩子们的爱和困难年月里对生活的不离不弃,追求美好生活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