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装电梯

加装电梯

甘卫泽

虽然邢小萍住二楼，在听说老旧小区装电梯，要每一户都同意安装才能安装后，就一直告诫自己，不做第一个同意安装的人，也不做最后同意安装的人。也就是大家都装，自己也装。

是的，邢小萍是一个很注重邻居关系的人。她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远亲不如近邻。在她的印象中，父母和邻居的关系都很好。

终于，邢小萍所住的楼栋把加装电梯提上了议事日程。

发起人是六楼退休的杨局长。局长年老，一楼年轻的某公司的小王帮着建了群。小王也不小了，明年也要退休了，但他能自如地操作微信，他还很高姿态地表示，他也要装电梯，并动员他的隔壁邻居也加入了。

邢小萍和老公在群内对安装电梯的提议发出了“OK”的手势。私下和老公为一楼点了赞，认为一楼抬了六楼的桩，是顾大局的人。也就是出钱搞好邻里关系，这是不容易的。

加装电梯群建起后，杨局长就开始各部门跑手续。跑手续的过程中，在住建局卡了壳：住建局不同意平层入户。听杨局长说确实有个文件。但不平层入户，还是不方便啊，A栋的老费、B栋的刘主任、C栋的陈老，都好几年没有下楼了，那都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革命啊。杨局长奋笔疾书，上书县委书记。县住建局在得到书记批示后，马不停蹄地到市住建部门请示。此事终得圆满解决。邢小萍等听了杨局长的描述，感叹杨局长是个有情怀的人。

也有稍高层的人在群里就平层入户的问题发出反对意见，认为平层入户，改了原屋的风水，不同意平层入户。

“也就一户不同意，这个楼栋还是蛮团结的。”邢小萍觉得很欣慰。

很快，大家在一起开了个会，那个拒绝平层入户的也加入了。会议确定了安装电梯的牵头人和会计。杨局长为牵头人，一楼的小王为会计。一楼的小王不仅热心建群，还找了自己的关系，帮忙算了各层应该分摊的比例和金额。

看到分摊的金额邢小萍还是小小地吸了口凉气，妈吔，二楼装个电梯要三万三千多，再看一楼，两万九千多，看三楼三万七千多，原来是有一个比例。

交钱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小状况，为一次交还是分批交出了一点小分歧。有的人认为给施工队付款都是分批次的，为什么我们要一次交呢。不过很快，这个事在小王一户一户登门拜访过后，也平息了。大家都理解小王了，这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如果突然中间有人不交，或电梯完成后有的人不交齐款项，那不成了小王的责任吗？

邢小萍的老公觉得好笑，谁会交一半不交了，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邢小萍用黑白不成比例的眼睛瞅了他一眼。

小王在群里报喜，截至此日此时，加装电梯预付款全部收齐，将择吉日开工。

国庆节的前几日，杨局长在院子里散步，看见自己楼栋的人就大声告知：“28号举行开工仪式啊，到时候施工队的会牵横幅，我自己还买了礼花棒，到时候大家准时到场热闹下哈。”

邢小萍喜洋洋地告诉亲戚们，自己家也要安电梯了，再来可以坐电梯了。亲戚不知道二楼装个电梯都让邢小萍开心成这样。其实邢小萍不完全是因为装电梯了这么高兴的，她是觉得她们这栋楼很团结，别人装个电梯，这个不同意，那个骂人，还有烂尾工程。他们不同，大家齐心协力的，那么大笔的钱都一次性交了，连不需要装电梯的一楼都加入了。是的，邢小萍为住在这样的楼栋而骄傲。

28号那天，邢小萍早早下了楼，楼上楼下的都派了代表在院子里站着呢。施工队果然在单元楼的大门上牵了横幅，一辆挖掘机停在门口，里面坐着一名工人。随着一声开工，礼花飞舞，挖掘机里的师傅开动机器，在门前的地上象征性抠了一点地皮，然后收回车斗，关了机器。

“今天只是开个工，过两天工人就进场了。”杨局长夫人告诉邢小萍。

过了两天，邢小萍看见有挖掘机在自家门楼前开始工作了，先在平地上挖了坑，然后又开始乒乒乓乓地撞门楼。中午邢小萍下楼时，楼栋的正门已经封了，右边以前窗户的地方开了口子，供人们进出。

有人来清坑基了，钢筋拖来了，模板拖来了，钢筋扎好了，模板也支起来了，一切的一切有条不紊。

“呯呯呯”。正在吃午饭的邢小萍听到敲门声。她放下碗，开门。看到一楼的小王一脸焦虑地站在那里。

“啧，出大事了。”邢小萍看小王脸部表情，能感受到他正在啜牙花子。

“哦，进来说。”邢小萍侧身让小王进来。

邢小萍老公此时也放下碗把客人引到沙发边坐下来。

“哎，我这才不好意思。把你们二楼的比例搞高了。前天看了对面单元楼的，发现你们比他们二楼多交了6千多元。”小王坐下就引入正题。

邢小萍看见茶几上的香蕉，撕了一点皮递给小王。

“我也是轻信了我孩子那个同学，也就是给我们施工的老板，想着他做了很多，有经验，就让他帮忙算了一个。”小王接着说。

“都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是应该先比三家的。”邢小萍老公安慰。

“现在吃亏的是一、二楼，三楼持平，讨好的是四五六楼。其他的我已经上门了，大家同意改方案。”小王说。

“我也是觉得奇怪，你们一楼加入了，我们承担的比例没降反而升了。但想到你们肯定是反复考察了，才得的结论，就没说了。那现在怎么办？”邢小萍问。

“现在就是杨局长不同意。”小王说。“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如果杨局长不同意改方案，我就退出了。我老婆本来就不想搞的，我还有几个月退休，退休了就不会长住这里。比例不合理的事，时间长了也会暴露出来，到时候大家会更不舒服。也是怪我热情过了头。”小王连连自责。

“你当时加入，我就觉得你蛮够意思的。我们当时也没认真看这个比例，想就围着把这个事弄好。”邢小萍安抚小王的情绪。

“这是我新算的比例，他们同意我就继续，不同意我就退出，我退出101也会退出，本来她就是我劝着加入的。”小王把手里的一沓纸摊开，小心撕下一张递给邢小萍。接着又说了一句：“你们呢自己看着办。”

邢小萍在门上还在对着小王说：“大家再坐下来商量下，讨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邢小萍和老公坐回饭桌，对望一眼，埋头造饭。

晚上，小王在群里发了一段话：

各位邻居大家晚上好！打扰了！

首先我要给大家道歉！特别要对我隔壁的兄弟说声对不起！！！本来我是热心想促成本单元全体业主齐心加装电梯才极力劝说他们夫妇加入加装电梯行列的。不曾想他们十一假期与在财政工作的亲戚闲聊时发现我们这个单元出资比例有问题。经与对门B橦单元对比，因为我们一楼的加入，致使我们的二楼和对门二楼对比出资还要多（33752-27400）6352元。

我仔细算了一笔账，我们两户加入了要铲地平多花6000元，改燃气管道多花7000元共多支出（13000元）但我们两家加入共计出了59548元减去连廊花去20000元也还剩39548元。这39548元就是把多支出的13000元（用于铲地平和改造天然气管道）扣出也还剩26548元呀！为什么二楼还要多出6352元呢？这个钱到哪里去了？请大家帮忙找找原因并帮忙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对不起大家了！！！

群里寂静无声。

“呯呯呯”，第二天中饭时间，邢小萍刚端起碗，又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杨局长。

杨局长气呼呼地进门，说：“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钱都交了，又说这说那的。昨天小王找我，要我重拿方案。我想你们素来为人还好，又是在外面做事的人，见多识广的。我们退休了老而无为了。你们站在外人的立场说下这个事。”

邢小萍老公慌忙说：“那不是的，我们本身也是想您是发起人，围着您做这事的。当时也没仔细想这个事，说交钱就交了。现在出了这个事，大家坐下好好商量，弄一个服众的方案。”

邢小萍递上热茶，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都是第一次做这个事，都是好心。再想个方案，妥善解决。”

杨局长茶也没喝，站起来嘟哝了句：“你们吃饭，我也要回家睡午觉去了。”

邢小萍送杨局长到门口，还不忘贴心地说一句：“您儿莫太着急哈。”

晚上邢小萍的隔壁邻居在群里对小王发出疑问：

小王同志我想请问一下：1.本单元34万元电梯费用12位业主分摊的金额是谁算的？2.每层楼分摊的比例是多少？

上次开会我们是充分相信本单元安装电梯工作小组的，相信分摊金额一定是公平公正有理有据算出来的，同时坚信有账算不折这个道理，所以没有细看，昨天一过细，发现有问题，只有一个笼统账，没有计算依据和方法，按照常规2楼分摊10％来计算，2楼每户应分摊17000元，而我们2楼每户分摊了22372元，是计算错误还是有私心故意欺负人呢？现在都是明明白白消费，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请给一个合理的答复！

小王没有吱声，一楼的另一边的户主发了个声：

这个百分比我不想操心，我是充分相信你们，小王说这好那好，好多钱我也就交了，走亲戚细聊这事，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丫呼（傻子）。

邢小萍接着说了，还是希望大家再商量下。发完言邢小萍有点难受了，真是哥们义气害死人，而这所谓的义气也只是自己感动了自己。看样子做什么事都不能冲动，还是要有原则，有规矩。她开始认真分析金额分摊表。

杨局长到家的第二天。邢小萍出门上班，一眼看见杨局长站在院子里。杨局长正在和别人说话，看见她，急忙向她走来。

“我昨天仔细看了，就是你们二楼吃亏了，也没有亏6千多，就3千多。如果你们搞的话，我们楼上几户给你们二楼补了这个钱。一楼不搞就不搞。”

“我昨天也想了，很奇怪的，和对面相比，我们这边一楼加入了，应该是减轻了我们二楼以上的负担，为什么我们还比对门高些呢？”邢小萍看来是进入了角色。

“当然增加了啊，你们就从二楼变成三楼了，你们要和他们三楼比。”杨局答。

“我们是想大家住一起是缘分，想围着把这个事做好，刚开始根本没想这个事。那一楼的钱到哪儿去了呢？应该是摊到各层的啊。”小萍还是很平静。

“那个钱是我得了哦。”杨局大着嗓门，引来了路人的侧目。

来了辆出租车，邢小萍招了手，她要迟到了。那高门大嗓的一句“那个钱是我得了哦”让邢小萍瞬间感觉到“心灰意冷”的滋味。

在出租车上，邢小萍给老公打电话，告知老公杨说的最后几句话。决定再不劝他们了，如果一楼退出，自己也退出：“完全是强制消费了。”

中午回家，邢小萍和老公说起这个事。老公说他回来时，杨又把堵在门口说了，是小王没算对的。我们如果继续搞的话，楼上的可以给我们二楼补点钱。

老公是搞监理的，这方面的事还是见过些，说了句：“他们也不会让我们退出的。我们一退出就可能是五户，因为有一户本来就不想搞。五户一退出，这个钱全部要7户分担。这个事也莫十分放心里，安不安对我们影响不大。再说，这次出这么一个事，也看出你想和别人和气，别人可想的是利益。你看一楼那么捧他的场，现在他不仅准备踢了一楼，还把锅让小王背了。”

都50几了，还这么矫情，邢小萍鄙视了自己一秒钟。

过了几天，一楼小王在群里@一二楼各位：我们单元上次的分配方案没有依据，不合理，是个不平等方案，已经否决了，我和杨局正在搞新的分配方案。

邢小萍在群里发了个“OK”的手势。

又几日，一楼的另一户在群里发了300字的长篇，表明自己退出的决心，表示不是钱的事，只是为了讨个公平。邢小萍点了下“拍拍她”。

又几日，有人上门劝说，杨有私心，想少出点，还和小王斗狠，大家要支持一楼只出5%，因为我们是一个整体，可别让别的楼栋看笑话。邢小萍和老公表示支持。可那人走后，老公却很凶地对邢小萍说：“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百分之几的比例是你我能确定的吗？我们只管自己要缴的比例是合理的就行。串来串去的，本来是件好事，搞得像说是非的。”老公为了增强说服力，拿起各路拜访者留下的十几页分配方案在手里晃了晃。

邢小萍愣了下，觉得顿悟，自己真是出起钱陪别人说是谈非的。不过还是顶了一句嘴：“你不也附和了吗？”

“你就直敢欺负我。”老公举白旗。

又几日，小王的夫人，一位作家，在群里发了千字长文，为小王鸣冤，请大家审慎思考，小王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热心，不是为了抢占牵头人的风头。邢小萍在后面点了赞，还加了句：大家都是好心。住在一起是种缘分。

其实在别的群，邢小萍基本属于隐形人。可现在只要听到手机昂昂昂的声音响起，她会赶紧打开手机，她的回不回复，别人可以衡量她的立场。谁叫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呢。那些时日，邢小萍中午炒菜油下锅前，都会跑门那猫眼那去望一眼，有没人来，因为厨房的换气扇声音太大了，一启动，就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怠慢了楼上楼下的邻居可不好。晚上十点钟才敢去洗漱，因为卫生间离客厅门还有点距离。那几日她还出现了奇怪的生理反应，就是只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就感觉肚子发紧，老觉得有人要敲门了。

又几日，杨局长宣布中午十二点半到一楼小王处开会，所有业主不可缺席，确定新的方案。邢小萍观察了一会儿，群里没人吱声。牵头人还在群里说让大家看到了要回复，依然没有人回复。

邢小萍看了茶几上这几天陆续收到的资金分摊表，这些分摊表有半层入户的、有平层入户的；有按电梯步数分摊的，有按县里一个宣传栏建议的比例分摊的，有按电梯结构分部算的；有对面楼的，还有别的小区的。哎，如果先就对比三家，大家都不会这么累。邢小萍想。

老公开完商讨会后，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和邢小萍汇报会议情况。电梯小组会计就将最后的分摊表发到了群里。邢小萍打开看，现在的方案是退一楼一万，退二楼八千，退三楼二千，四、五、六层各户分别补二千、八千、一万。

这过山车的待遇，让邢小萍细思，有点恐惧。有些人好厉害啊，让你多出你就得多出，让你少出你就得少出。古话说“翻什么覆什么”，还真有这样的能人哈。

“电梯的使用费和维修费说等国家政策，到时候有政策按政策执行。”老公补充。

哦，邢小萍觉得自己突然很放空很放空，还能怎么呢？以后的事情以后说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呗。

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阻止电梯安装的进程。终于，100余天后，平层入户的电梯华华丽丽地竖起来了，还获得了退款，亲戚们恭喜邢小萍喜提电梯，还增加了几平方的使用面积，可她并没有当初的那种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