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组诗）

1.

祖母住在山洞里，和宗族很多先人一样

按壮族的岩葬走到一生终点

那时，田野还种稻谷、玉米、大豆、花生

家乡东面山脚下还有坟地

不像现在只种芭蕉、沃柑和莲藕

一些小山被炸平，村庄走向空无

清明，我们割去洞前的老虎刺和桃金娘

留下开着紫花的苦楝树

还有成片的白花菜和虾钳草

山洞离家不远，祖母可以望见村落、

大榕树和进出的车水马龙

2.

祖母几乎包揽所有家务，努力缝补

当军人的祖父留下的裂痕

早上升起炊烟，炭火里煨些红薯芋头

中午到河边洗衣，在庭院或屋顶翻晒谷物

到菜园里种萝卜、凉薯、苋菜

后院有芭蕉阔叶、刺桐花开和楠竹清风

祖母趟过满园紫花的蓬勃三叶草

轻快地采摘薯叶像采摘不断吐绿的自己

傍晚，她高大的身影在厨房、猪圈

之间来回穿梭，带着一群归巢的鸡

灯下，祖母剁猪菜、磨玉米或舂木薯片

从未收藏过纺织娘的咏唱

3.

秋冬农闲，母亲在家多一些

祖母偷空拷棉花、纺线，把旧衣裤拆开

用米浆把布片一层层糊在木板上

跟邻居一群婶姆一起做布鞋，拧布纽扣

教姑娘们绣枕头套和手帕

太阳出来，祖母会煮一大锅茶麸水

解下头巾，拔出发簪，解散发髻

梳洗长发，然后摁住小孩的头一一清洗

再和小猫小狗一起暖暖晒着阳光

有时戴上老花眼镜缝补衣服、拣谷物的细石

偶尔也会在门槛架着小镜子

修眉、挽面，换一身干净的壮服上街

买一些油盐或者染一两块布料

4.

祖母娘家在西边那道山梁后面

据说是地主，别人都住瓦房时，只有他们

还住着泥房子，孙辈婚姻没有着落

年节走亲戚彼此问候，只是称呼家族排行

仿佛重温族谱上星系的位置

祖母讲孙悟空七十二变、月宫嫦娥

伏羲、女娲躲在葫芦里逃生的故事

常说是男儿一定会考取功名

她年轻时除了种养，圩日还卖布料

独自抚养父亲，活成一块贞节坊

活成为儿孙的福祉

5.

祖母居住的瓦房老了，和祖母一样

即将被时间封存，陷入最深的无名悲怆

蜘蛛在屋檐下自由结网

厢房明瓦投下清冷的阳光

祖母陪嫁的八仙桌安坐厅堂，两边木椅

早已不见当年的鸳鸯和喜鹊

打开通往后院的小门，穿堂风如水涌入

祖母的照片依旧挂在墙上：

穿壮服、包头巾，手指骨节粗大

背后是枣树、土墙和大山

一起挂着的是高粱扫把和竹叶斗笠

202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