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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小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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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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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排档,无法湮没的味觉记忆​

如果将我在广州的时间回拨到1998年的春天,这座城市街头林立的大排档,总是无数次牵扯着我卑怯的目光。那时候,我和老婆在最初寄居的黄埔区沙步工业村做过的最为奢侈的事,就是等她一脸疲惫地从玩具厂下了晚班之后,到住处前的大排档上点一份三块五的干炒牛河,然后再拿上一瓶三块钱的老珠江。

这样的奢侈,对于一个月才拿几百千把块血汗钱的我们,也并不是常有的,一个礼拜能有一次两次,那已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了。当时间潦草地翻过21年,这份湿漉漉的市井烟火气息里的抒情,不再让我充满好奇,但它却实实在在融进了我的舌尖,让我没有办法将它湮没和忽略。

这些不事装修的大排档,注定无法被“豪华”这样的词语击中。每每从它的门前过,天生天养的装饰和摆设,总是安静地混合在众生的脚步和身影里,连着锅碗瓢盆都透着拙拙的坦荡,更是鲜有殷勤夸张的迎来送往,那些垂下眉眼的食物,与精致无关,亦与张扬无关,又绝对对得起行色匆匆的脚步中挑剔的味蕾,展示出波光粼粼般的超凡脱俗。

 

食的道统

不止一次停留在龙津西路那家卖石磨肠粉的大排档里,我知道,店主是深知关于饮食的道统的,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味道做好,便足以驰骋于江湖,以此成就一个家族的人丁兴旺,财源广进。那些无迎无送的服务员,大约都是老板自家人吧,他们的服务用语里,也难得寻觅到斯文有礼的讲究。食客们来了,自己找一处空档,端着椅子坐下来,递上的,多不过是一杯温热的淡茶,而后,就是一句极简的问话:“吃什么?”这问话的也可能就是老板,食客也不用抬头,回一句:“肠粉,不用鸡蛋,加一点青菜。”问话人转过身去,绝不会陪着一张夸张的笑脸。

这些临街的大排档,也有可能就是纯粹卖竹升面的小小面店,三五张小台,一张小台上,有时候甚至会挤满了五六个食客。没有不适,食客冲着的是味道和价钱,能日日光临的,味道自不必说,单单那价格,已有足够的吸引力,八块钱一碗的面里,有分量并不少的瘦肉、猪杂,或者鱼丸。有些食客还要再加上一个煎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那就再加一块钱吧。而生菜是必不可少的,哪怕菜市场里的生菜卖到十几块钱一斤,这“生菜(财)”的好意头是必需的。大排档,它就是这么物美价廉到突破你的想象。作为食客,你完全不用担心老板会为了利润而偷工减料以致歇业,它在这条街上已经生存了十年八年甚至几代人了。

 

家的味道

 

2016年底,父亲从老家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每天早上,我都要带父亲到小区外不远的一家大排档去吃早餐。钟爱米粉的父亲说,这家排档里的米粉有老家的味道。父亲对我说这话时,我便觉得有些好笑:“老家的味道?您没弄错吧?人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广州风味,会是您湖南米粉的味道?”父亲并不理会,很认真地再次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不再笑他了。我知道,父亲因为肠胃问题,已经多年不再沾染辣椒,没有了辣椒,家里的米粉未尝不就是这样的一种清淡味道?“那您以后就天天来这里吃吧。”我对父亲说。但父亲终究只是这座现代化大都市的过客,与我们短暂的几日相处之后,他还是选择回到了湖南北部山旮旯里的花园村。

这家米粉店,老板身兼掌勺大厨,辍学在家的儿子骑着一辆电动自行车送外卖,那个负责收银的女人,当然就是老板娘了。而那个洗碗洗菜的阿姨呢,“老家的一个亲戚,请来打杂的。包吃包住一个月三千块。钱,当然不是很多,比起老家种地,可是强多了。过年时,还要给阿姨包红包呢。”我和老板拉家常时,已经又来了几个朗声欢笑的食客,“丢来丢去”的白话,显示出他们正宗老街坊的身份。老板停止了和我的闲扯,转身为这几位老街坊去烫粉。他知道他们吃什么,做好端上来即可。一个排挡,就这样养活着一家人。无数的排档,养活着无数家的人。

 

隐秘的江湖

 

也有不掌勺的排档老板,掌勺的师傅是请来的,这些师傅,大多都怀揣一门绝技。他们的身价自然不低,有的是在做原始资本的积累,待时机成熟,自己就去做老板;有的则是曾经的老板,因为某次失误而血本无归,不得不给人打工,卧薪尝胆,是为日后的东山再起。

男主外女主内的排挡也不在少数,老板娘除了收银,就是吆喝那些负责送外卖的吊儿郎当的小伙计。十八九岁二十岁年纪小伙计们,别看一脸稚嫩,青涩未退,个个身手敏捷,十几个饭盒加例汤挂在自行车上,却还能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把着单车龙头,大街小巷招摇过市,转来转去的时候,还不忘记对着走过身边的美女吹一两声口哨。不过,这几年的买卖市场基本上被“黄袍加身”的美团的大小伙子们“垄断”了,极少有排挡再请一个专门送外卖的伙计。

 

远景路上的海鲜粥

 

我对远景路熟悉的程度,堪比我生活了30年的老家花园村。但是,那家卖海鲜粥的大排档,却是经由我的朋友、潮汕籍作家黄剑丰兄弟的指点才知晓的。为此,我很是汗颜了一阵子,以致后来再不敢对人吹嘘我熟知远景路。

在没有走进这家排档之前,我着实怀疑过老板的经营之道:他的选址临近东江大酒店,门脸窄小,完全被东江大酒店的繁华所遮没。但我所谓的经验,在我走进去之后,便彻底地崩塌。

海鲜粥是排档里唯一的主食,除了青菜和少有的几个肉菜,再也没有更多可供挑选的菜式,但让我真正见识了什么叫门庭若市。有两次,我和家人想去吃店里的虾蟹黄鳝粥,看着等在外面的数十位食客,我和家人望而却步。时间来到去年冬天,我那个曾经在广州打拼过后远走西南的朋友回广州看我,就指名要去那里吃海鲜粥。当我和朋友在岭南寒夜的霜风中,来到排档的时候,我和朋友足足等了20分钟,才有一处空位落座。

 

松柏大街上的粉和面

 

在我熟知的广州的街道上,除开西关,广园新村松柏大街卖粉和面的排档应该是最多的。有一年,决定要做个“好吃佬”的我,在前东家同事的导引下,几乎尝遍了松柏大街两旁所有的粉和面。我算是真正品尝到了同样的食材,在我的唇齿间留下的不同的味觉记忆。

后来,我跟一家排档的老板混熟了脸,我向他请教这个问题时,他淡淡一笑:“如果客人吃到嘴里的东西,都是工业流水线上配送的味道,我想,这条食街,就没有了它存在的理由。不管什么样的食材,味道好不好,全凭掌勺师傅的一把锅铲,师傅千千万,味道也就万万千了。”

实际上,被挤在食街中间的这家小小排档,其店面窄小逼仄,右边是已经经营多年的菜市场,一年四季总有夹带各种瓜果菜叶的浊水流过,以至于老板不得不将门前的台阶垫高两层,但这情景似乎一点不影响食客对美食的追求,每天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为的就是满足那回味时被馋虫勾引出来的点点口腹之欲。

 

最实在的美味

 

我单位前面的这家专门卖麻辣烫的排档,是敞开式的,简单的布置也极其符合21世纪年轻人的审美。厨房里的一切,都能让坐在餐厅的人一目了然:一口大锅冒着白腾腾的热气,老板用一把舞弄得稔熟的竹制勺子,烫着客人挑选好的肉菜,捞起倒进旁边的碗里,再从一旁的汤锅里舀上一大勺高汤,最后撒上一撮葱花。“这一碗是你的。”往客人面前一放,瞬间就是一片食物入口时的“索索”声,满眼都是“大快朵颐”的欢畅。

几次进出那家位于江南西紫丹大街的大排档之后,我开始发自内心地钦佩起老板来。店内摆设简单至极,几张干净的长桌、塑料圆凳,挂着的两扇吊扇,不设空调,四面通风。喜欢这家店的无拘无束,邻里间的熟络。对面豆腐档的老板过来吃早餐,常带上两块自家磨的豆腐,让老板下猪杂时一并下了豆腐。热辣鲜嫩的豆腐和米粉猪杂鱼丸等等一并端上来,那美味怎一个“好”字了得。

到了夜晚,老板又开始经营烧烤串串,以供喜欢宵夜的男女老少来喝酒吹水。各色食客,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下,按需点菜,一次次满足着自己的味蕾。

 

 

多年游走于广州的大街小巷,我就这样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城市里的大排档。我喜欢它的融汇中西,更喜欢它艳俗不羁的市井气息。在高档一点的大排档里,食客们还可以吃到各种西点小吃,如牛油蛋挞、芝士、三文治、港式丝袜奶茶、港式吐司,或者红豆沙、芝麻糊、木瓜炖雪蛤等中式甜品,但价格都是一样的大众化,下至小菜、炒粉面饭、鱼肉丸粉面、白粥油条等等,丰俭由人。

民以食为天。”身为普罗大众的芸芸众生,品一款唇齿留香的美食,应该就是一件最为简单的乐事。生活当中除了追寻鲜花、掌声,不可或缺的还有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以及那尝不尽的酸甜苦辣。

写到此,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李安的《饮食男女》,那就让我借用一下电影中的那句台词来作为本文的结尾吧:“人这一辈子,怎么也不能像做菜一样,把所有的材料都集中起来才下锅。当然,吃到嘴里是酸甜苦辣,各尝各味。”

生活,原本就是如此。

 

 

本文刊发于2019年第5期《当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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