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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小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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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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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的死亡

河流的死亡

    我木然地站在这条点亮过我童年和少年明丽天空的小河边,曾经清澈的河水已不复存在,鱼虾,水草,河床,岸边的树木,以及沿河两岸的稻田等等,都死于湘北寒冷的霜风中了。

这是一条在我的老家湖南北部的每个村落里都可以见到的小河。多年以前,它们以相似的长相,发源于某一个山洼处,它们的上游,往往都是一涓细流,河床浅窄,流量不大,一路蜿蜒之后,它们便有了长滩处,河面也逐渐变得开阔起来,水流的速度开始减缓,它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河流。阳光明媚的日子,微风吹过,波光粼粼。它们是村落的血脉,养育着两岸的庄稼,人群,以及那些活蹦乱跳的牛、猪、羊、狗、鸡、鸭等牲畜。

我曾经居住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叫花园村的村子里,它自北向南,长约十四五里。河流顺着村子流向远方,其流经处,分布着无数浅浅窄窄的河床,除了各种各样的水草,上面散落着光滑的鹅卵石。进入秋天之后,河水慢慢变浅,河面逐渐平静下来,阳光下,流水如镜。品类繁多、无以数计的小鱼小虾,在清浅的水流中活泼地游动,看上去,仿佛悬游于镜子的深处。

小河宽宽窄窄,狭窄的河段,一个大步,就跨到对岸,窄处之后,便是一处比较幽深的河湾。这些河湾,又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垱。如大垱、弯垱、孙家垱。小时候,听我奶奶说,河湾两岸,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细叶杨,但在大炼钢铁时期被砍伐下来作为燃料化成了灰烬。20世纪70年代初我记事起,我没有见这些细叶杨的踪影。不过我还算幸运,赶上了小河最后的美好时光,我见证了它的清澈、深邃和鱼虾的繁盛。那时,它的深水里还隐藏着能够触动父亲渔具的大鱼,甚至,我还见到了乌龟和水鱼爬上岸边的水草上晒太阳的情形。

在时间之上,小河发生了难以察觉却又不可逆转的改变。水流量逐年在减小,河岸越来越低,河床却在不断抬升,那些鹅卵石被淤泥掩埋,河床上长满了奇异的杂草。小河像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坯房,梁柱崩断,四壁开裂,摇摇欲坠。它已经病入膏肓了。这样的结果,源于人们发觉不依靠河水也能够很好地生存,他们不再珍惜河流。他们把各种垃圾收集起来,大包大包地往河里倒,垃圾在河里沉积得越来越多,河面越来越窄,浑浊的河水在里面艰难地流淌。也有人不止一次地往河里丢死去的鸡、狗、猪、猫等等,只要是突然患病的家禽家畜死了,就丢到河里去,河面便被那些使用过的化肥农药的塑料袋和死亡的牲畜所覆盖那根曾经挂在我家乡村落光洁优美脖颈上项链一般的小河,在奄奄一息中,并最终以无声又悲伤的方式死去。

 河流死了,鱼虾,水鸟的家园也就没了,父亲的渔具不得不被束之高阁了,麻绳渔网上暗红渐渐褪色,露出麻的灰暗。每年杀年猪后,总要留一瓢猪血浸染渔网的习惯,也不再延续。鱼篓、罾等竹制的器具,也在岁月的尘埃中霉烂,最终成为母亲灶膛里的一把火。

河流死了,倒映在河里的星光月色没有了,乡村的诗意栖居也没有了。没有水的河床裸露出来,河滩上,到处都是死鱼烂虾。冲天的臭味,伴随一阵阵热浪,在村庄周围流动。成群的苍蝇,兴高采烈地在河岸上滑翔,腐烂成为了它们的狂欢的盛宴。裸露的河床上惨白的鹅卵石,仿佛河流的一个个肿瘤,铺陈在这具死亡的河流的尸体上,每看到一次,就会让人悲伤的心流血一次。

我知道,是如我父亲母亲一样无辜而淳朴的人参与了对河的谋杀。他们没有预见这样的后果,也没有谁承担责任。多数的人选择了离开,年轻人远走他乡,有积累的能人,则选择了将家搬到了县城或者更大的城市里,过起了他们自认为的城里人的体面生活。而那些如我的父亲母亲以种地为生的留守者,日子是越难以维持生计了。

我在花园村生活了20多年,我有过无数次与小伙伴们在下河里捉鱼的经历,我知道这条小河的干涸对于整个村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顺从它,呵护它。大家利用每年的农闲时节,以生产队为单位,聚集在一起,对它进行疏通,人们一粪筐一粪筐地将淤泥从河道上挑上来,散落于冬季闲置的稻田之中,作为来年的肥料。但随着时间的向前推移,这样的呵护方式,对于自顾不暇的老人和小孩,已经没有了这个能力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要他们在异乡打工的子女,寄钱回家,修建一个或者多个水塔,或者是从镇子上接来自来水这样一来,小河的死亡,就像村落的日渐凋敝一样,跟他们的生活毫无关系。

小河的死亡,对我来说,就是家园的崩溃,小河没了,曾经盛满了我的童年和少年的所有欢乐没有了小河死了,我就像一个再也找不自己影子的人一样,陡然间,变得茫然无措起来。而那些沿着河岸而居的如我一样的人们,大约也察觉到了曾经美丽的故乡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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