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套子,是东北山上一种运输木材的方式。现在已封山育林多年,林业有计划地采伐,运输工具也机械化,现代化,倒套子很少见了,但也有这个工种。不过和以前相比,已经大不相同了。
五六十年代,东北的原始森林很多,采伐工人们采伐的原木要运往山下的楞场,然后装上大汽车、小火车,被运往祖国的四面八方。可山高陡峭的地方采伐的树木,人是很难抬下山的,又没有路,车也就自然上不去。这样,就要等到大雪封山后,用马拉着一种简易的爬犁把采伐下来的原木从山高陡峭的地方运下来,再归到楞场,这就是倒套子。这个活儿是又累又苦又危险,腿脚要灵活,马又要好使唤,稍有闪失,人马就会有伤亡发生。
那个时候,生产队每年都要派上五六挂马爬犁去老金沟倒套子。
老金沟位于小兴安岭西麓,一条沟,分山东西。山连山,嶙峋起伏。这里的冬天,大烟泡,朔风啸啸;雪压枝,寒气森森。人们呼出的气立刻变成白色雾状,吸入的空气拔凉拔凉的,冷气到嗓子眼都感觉噎得慌。人们在外面几分钟,胡须是白的,睫毛是白的,脸上也挂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衣服也在身体的里热与外冷的对流作用下,结了一层霜。人是白的,山是白的,树是白的,东北的寒冬,仿佛把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旷野里,可以看到野兔窜出,飞龙跃枝,苍鹰空唳。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此刻就好象是它们的乐园。
一声悠长的“顺——山——倒——喽——”一棵棵高大挺拔的红松、紫椴、白桦树……随着那洪亮的喊山声咔咔倒下,扬起一片飞雪,打破了大山的沉闷与宁静。随即那高亢、粗犷、豪放的抬木工人的号子声,在山谷里回荡——
哈腰挂呀么,嗨哟!
撑腰起呀么,嗨哟!
慢慢走呀么,嗨哟!
小步迈呀么,嗨哟!
向前走呀么,嗨哟!
……
大山里的一天劳作开始了。
倒套子的老板子们全副武装:戴着狗皮帽子,胳膊上套着狗皮套袖,棉袄外面再套上一件羊皮坎肩儿或是穿件羊皮大氅,手上戴着羊皮手闷子(有一个大姆指和其他四个指头合一的手套),脚上穿着牛皮靰鞡,扬起系有红布条的大鞭子,牛皮鞭梢在空中冒出一股白烟,随着一声清脆的鞭梢声,他们赶着马爬犁上山了。
倒套子前,还有一件大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祭拜山神。倒套子的伙计们在一棵老树下摆上供品,绕树一圈洒一瓶白酒,烧一柱香,然后是跪拜、磕头,祈求山神保护他们人马平安。另外,在山里伐木、归楞、倒套子,有好多忌讳的话和事的是不能随便说、随便做的。
倒套子,一般有一匹马拉的套子,也有两匹马拉的套子。也有牛拉的套子,但很少。倒套子赶马的人叫车老板子。倒套子,人苦、马累、人马都危险,倒套子的路是很窄的,厚厚的积雪,被马爬犁一趟趟滑得哧溜光。上山时,车老板子走在套子道两侧的雪地里,脚下的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的是上坡道,每走一步都要付出一定的力气。装好原木下山是陡坡而下,这比上坡还难,这就要看车老板子的经验和驾驭马的技术,还有马的体力,最重要的是人马配合要相应。车老板子要在这光滑的小道上赶着马一路小跑,累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有时人要在马前看路导引,有时要在马后看爬犁的走向给马以指令。倒套子车老板子干的年头越多,经验也就越多,可危险却是时有发生。
曾听一个倒套子老伙计给我说过这样一件事:在一天的最后一趟倒套子中,车老板子侯二贵赶着他的套子下山,再过一个陡坡弯道就到楞场了。就在这拐弯处,他想到马前来坠着马能减慢一些速度,二贵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倒,他急忙抓住马缰绳,可还是没有站起来,就在他双手死死地拽着马缰绳拖在雪道上的一刹那,那匹枣红马一低头咬住他的棉袄肩头一扬脖子,把他叼起来撒了欢地往前跑,二贵也顺势双手快速搂住马脖子,这匹马直到楞场才停下。此时的二贵还是双手死死地搂抱着马的脖子不撒开,他把脸紧紧地贴在马的头上,流下了一个东北爷们儿的眼泪。他深深地知道,如果不是这匹马叼住他,他拖在地上是拽不住缰绳的,马在陡坡处也是停不下来的,他不被马踩死,也得让套子上的大木头把他撞得粉身碎骨!跟随主人多年的马,听指令,好使唤,人与马都是有感情的,马也是通人性的,这匹马救了他一命。从此,这匹枣红马在老金沟是出了名了,二贵发誓,从此不再打马一鞭子。
这北方的腊月天昼短夜长,每天上午倒三趟,下午倒两趟这天就基本黑下来了,随着最后一声“顺山倒”的采伐声在山里回荡,劳作了一天的人们也都开始收拾家什准备收工下山了。
倒套子的伙计们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饮马,喂马,查看好套股绳子,做好明天倒套子的准备。然后才回到“套子房”吃饭,休息。
那时的“套子房”,有人叫它工棚子,也有叫地窨子的,还有叫地窝棚的。是半地下的,就是在平地里挖一个坑洞的空间,一侧斜着通向地面,有挖出来的台阶。地下约有一米深,地上一米多点,整体高度二米左右,很简易。不过在东北,人们更多的叫它地窨子,是过去东北人在户外劳动、生产的一种简易住所。在坑洞的四周用原木垒起来,高出地面一米多(山里的木头有的是的),外面抹上一层泥巴,就算是墙了。屋盖则也是用原木铺订好,再铺上些树的枝条,严严实实的,最后在上面填盖上土或是铺上一层厚厚的蒿草,压盖好。在台阶这面留有通道,放上门,一个地窨子就算是盖好了。地窨子修盖起来方便,因为是地下成屋,这样是为了避风。室内再搭上火炕、火炉子和通烟的火墙子,火炉子还可用来烧饭,燃料就是倒套子从山上拉下来的原木劈成的柈子,烧起来,火炉通红,火墙滚热。给劳动了一天的老板子以温饱。倒套人每天天不亮从这里上山,直到天黑下山再回到这里吃住,这就是那个年代山里劳动人们临时的家。
“套子房”,即是伙房又是宿舍。
说是伙房,也很简单,一个用空油桶去掉盖子做的大火炉,一口大铁锅。食材是倒套子的老板子们从家里来时自己带的冻粘豆包,是用大麻袋装装来的,因为他们在山里倒套子要干上一个月。还有自己拿来的冻猪肉,粉条子和酸菜。车老板子们做饭也简单,在火炉上放上大铁锅,铁锅的下面炖的是猪肉粉条子,这是著名的东北菜。菜的上面放上盖莲子(用秫秸杆上下两层,横竖交错订在一起,用以煮、热饭菜用的),盖莲子上面放上冻豆包,盖好锅盖,烧菜。菜好豆包热,这叫一锅出。(注:今天的东北有一名曰一锅出的名菜,就是由此演变而来。)
当然,那个年代隔三差五的还会做顿野味来改善一下生活。野味,就是伙计们在上山倒套子时,在林子里设下的一种套子,一般是用细铁丝做的。在铁丝的一头用钳子弯个如指甲大的小圈,然后把铁丝的一头从小圆圈中穿过来,放在野兔常出没的雪地上,一头系在就近的树上。就会有野兔被套住,也有人专做套野猪,狍子等的套子,道理是一样的,只是选择的铁丝要粗些或是用细钢丝绳,被套住的动物会越挣扎越紧,直至无力挣扎了。这些,就会在第二天成为伙计们的战利品,变成他们餐桌上的美味了。再喝上二两小烧锅(东北方言,白酒),以驱寒解乏。酒足饭饱之后,这些伙计们会趁着酒劲儿,扯上几个荤段子,看几把小纸牌,然后便钻进了被窝,进入了酣畅的梦乡。
老金沟的夜晚,漆黑静寂,只有嗖嗖的西北风夹杂着雪花打着旋儿呼啸着,怒吼着。寂静里不时传来几声野狼的嚎叫,让黑夜显得那么的阴森恐怖,使人不寒而栗。
曾经的往事,早已随着岁月的河流漂向远方,只能在我们亲切的回忆里。那浑厚圆润的抬木号子,还有那单纯高亢的“顺山倒”的喊山声,依然能呼唤回我们曾经的豪迈与激情。
如今的东北,也不像以前那么寒冷了。过去常见的一些动植物也加上了“珍稀”二字,据说就是这无计划开采资源,滥采乱伐,破坏了自然界的生态平衡,给人类生存和健康带来了极大的危害,雾霾严重,气候变暖……这是人们自食恶果!可往日那倒套子的艰苦岁月,那些亲切的故事,还有那些意志坚强、吃苦耐劳、以劳动为美的伟大的劳动者,一直激励着后人们,为了美好的生活而努力打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