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赶到宝乐家的时候,看见房门被风刮得来回呼腾着,就知道房子的主人由于出门时匆忙,门都没有来得及关严,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这个时候不在家,那么一定是到前海滩了。男人们劝说着跟随的女人回家等着,他们又向村里泊船的前海滩奔去……
天空已经变得黑压压的,乌云继续向海面逼近着。一道道闪电如灵蛇以各种诡异的姿态,从不可估摸的角度向海面发起进攻。雷声配合着闪电,像是在助威似的轰隆隆地炸响在半空。大海愤怒地卷起滔天的巨浪,迎向无数的灵蛇试图将它们湮灭。
狂风一阵紧似一阵,风助浪威,浪借风势。蛇形闪电与汹涌波涛混战在一起。乌云也借风势进一步压向海面,向海面更加疯狂地甩起了闪亮的鞭子。浪涛更加愤怒了,卷起如山的巨浪砸过去……
狂风一会催动着乌云压向海面,一会又帮助浪涛掀起更凶更猛的攻击。电闪雷鸣渐渐地向远方攻去、顿时让巨浪失去了攻击的对手,于是它转而暴躁地向一切阻挡它的物体发起了攻击。
而在陈家海屋这边,乌云一个劲地逼近村子上空、越压越低,似乎想将下面的一切什物压平;雷声越来越响,闪电越来越亮,似蓝色的精灵在半空中狂舞。
一阵狂风夹着尖锐的啸声掠过之后,豆大的雨点狠狠的砸下来,一会的功夫后,地面就变成一片白花花的汪洋了。十步开外只能看到白花花的雨幕,其余的什么景物也看不清了。
岸上,在一处有几根木桩支撑着的草棚下,聚集着七八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在如排山般巨浪的轰击下,几艘渔船被巨浪推搡在一起,吱吱嘎嘎地拥挤着上了海滩,又一个巨浪打来,几声沉闷的响声传来,海滩上只剩几块散落的木板被推到沙滩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位老人变的脸色煞白,小涛更是吓得浑身哆嗦。
如此狂暴的风浪,即使在海上行船一辈子的陈家兴也没有遇到过。平日里每次宝乐出海的时候,陈家兴总是要盘算盘算天气,琢磨琢磨近几天会有什么变化,叮嘱宝乐在海上要注意什么。
前天,宝乐他们出海的时候,他也仔细地看了天气,算算日子今年还早啊,这段时间不应该有这种害人的天气啊。
陈家兴不断的自责着。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陈家兴没有算准其实也是正常的。老辈人早就说过,天有不测风云,神仙也难算定几时有风,几时下雨。不过,前几天陈老汉如果到海滩上来看看的话,或许他能看出点端倪出来。可是他因为不舍得扔掉过宿的小螃蟹,吃的时候又没有热透,结果闹了两天的肚子,身子虚得直不起来,也就没有到海滩去,错过了发现问题的时机,在这种情况下,宝乐贸然出海,危机就已经不可避免的步步相随了。
那几天,就连小涛也看出有点不太对头。渔家的小孩子对航海没有什么经验,但对每天的潮起潮落却是一清二楚,这是从小就被家里人在有意无意的行为中培育起来的。作为渔民的孩子,不会种地没人笑话,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潮起潮落,不会水(不会游泳)是会被人笑话的。
每逢阴历十五那天落大潮的时候,小涛都会和伙伴们到平时潮水落不下去的地方捡好多香螺、竹蛏。可是这次在十五那天,潮水却怎么也没有落下去,害的本想捡点香螺的小涛空手而归。本来小涛还想问爷爷,今天潮水没有落下去是怎么回事?但他看见爷爷身体虚弱的样子也就没有问。
海水借着风浪之势已经上岸了,看样子,今天的水位还在上涨。海水继续上涨的话,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了。宝乐他们在海上碰到这样的天气,也只能听天由命看自己的运气了。看看身边的小孙子,陈家兴心里苦涩的摇摇头,现在就是自己在船上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凭运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看着不断上涨的海水,陈家兴果断的劝说那些还想看看情况的老伙计赶紧离开。几个老人还想再等等,还在紧盯着远处的海上,希望能有奇迹出现,实际上他们自己也知道,在这种狂风巨浪里,海上的渔船就算是回来了也不敢靠岸。刚才那几艘渔船的遭遇,他们都是亲眼看到的,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渔船挤碎了而无能为力。
这些老人都在海上滚打了一辈子,大风大浪也经历过无数次了,但是这么大的风浪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也知道,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这里等,在这里看,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可这又顶什么用呢?现在的潮水还在不断的上涨,他们也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一旦一个巨浪过来,这里的一切一下就给抹平了。
脚下的水已经没至脚面了,也弄不清是雨水还是海水了。陈家兴看看身子直哆嗦的小孙子,拉着他的手说道,小涛,别怕,你哥哥他们没事的。
虽然陈家兴自己也没有把握面对这样的狂风巨浪,但他在心里对宝乐还是报有几分希望。他感觉到自己这一辈人都已经老了,自己的儿子也去了,有几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也去了外地,目前村里真正能撑得起来的男人也没有几个了。这次海上遇险对宝乐他们虽然是九死一生,但也是一个天大的机遇。陈家兴老人在为孙子遇险感到担心的同时,更看到了一丝丝希望,虽然这份希望是那么不靠谱。
陈家兴老人在心中默默地祷告着,老天爷呀、海龙王,看在我们渔家人世代恭敬你们的份上,给孩子们留一线生机吧,只要有一线生机就好。宝乐呀宝乐,好好挺住了,站稳了,把好舵,记住爷爷和你说的那些话。陈家兴老人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宝乐啊,能不能闯过这道关,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闯过这道关就是一个真正的汉子,一个谁都服的船老大,陈家以后也就有希望了。
陈家兴看看脚下不断涨上来的海水,果断地对几个老人喊道。快,大家伙快回去,水涨上来了,这地方没法待了,等风小一点再来不迟。几个壮年汉子也搀着几个老人往回走。就在他们刚刚走出不远时,一个巨浪铺天盖地地砸在草棚上,巨浪过后,刚刚还站立在雨中的草棚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众人回想到刚才的情景,不禁吓得脸色煞白,几个固执的老汉也不再说什么。不过他们的心里注定是不会平静的。
回到村子,陈家兴经过船东王善家的时候,看到王善的女儿海英正站在堂屋门口往外望。陈家兴知道,这闺女肯定在惦记着宝乐出海有没有回来的事。好闺女,难得这孩子有这份心、这份情。
爷爷,宝乐哥回来没有?有没有消息?看到陈家兴,海英冒雨跑出来问道。
陈家兴看着眼前清秀的女孩,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见爷爷没有说话,海英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宝乐曾经和爷爷隐隐约约的说过海英的事情。陈家兴知道王善家的这个丫头,村里的这些孩子,哪一个不是他看着从小长到大的?哪个孩子什么脾性,老人基本都了解。况且,对王善家的人,他们虽然是船主东家,陈家兴并不是很反感,不是陈家兴有意巴结他们,而是他们一家人,对待这些家境不好的穷人还算不错,不像于德利家那样,对他们雇的几个船工呼来唤去的不当人看。
宝乐他们是王善家的长工。每次出海打渔回来,王善都会根据船上的的捕捞量以及品种,分给宝乐他们几个人每人一份海货。宝乐因为是掌舵的老大,按理说应该比其他伙计多,不过宝乐一直把自己多的那一些匀给大货、小海他们。宝乐自己觉得船上的几个伙计都不容易,在海上干活,谁也不敢说什么时候会碰上什么意外的事情, 碰到意外情况单靠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面对,只有全船人齐心协力才能应对,就像这次海上风暴,单靠一个人能耐再大也是顶不过去的。
宝乐在海上的时候,不管是辨别鱼群还是躲避水下的暗礁,他都有自己的一套。但在男女感情上表现的却有点迟钝,反应慢了不止一拍。
他不清楚海英为什么一直黏糊着自己这个穷小子。宝乐是个实在人,知道自己家的情况,家里要啥没啥,不能领着人家闺女往火坑里跳吧。再说了东家王善肯定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王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女儿干什么都变得丢三落四的。明明让她做这事,她却干那事了,还经常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偷偷笑起来。更为奇怪的是,原来闺女做错了什么事,只要自己说她两句,她就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偷偷抹眼泪。现在倒好,熊她两句就当没听见似的,还是该笑的笑,该干什么干什么。这倒省心了,不用再担心把她熊哭了还得再哄她。对这个闺女,王善还是很疼爱的。王善并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虽然自己还有个小儿子。
王善家在村里虽然不是首富,但家境也是比较富裕的,家里养了两条大一点的渔船,还有几条小舢板。两条大一点的渔船雇了十个人,那几条小舢板上雇的是短工。宝乐就在其中的一条大一点的渔船上。
本来宝乐的船上应该有五个伙计的,但其中的一个伙计是外村人,因为家里有事这几天没来,临时再找一个吧又不一定合适,这几天也就一直是四个人出海,因为人手紧,船上下网、起网的时候,宝乐就和大家一起干。
王善也看出宝乐是一个捕鱼弄海的好苗子,也很喜欢他干活实诚、憨厚不计较,年纪轻轻的有现在这份能耐算是不简单了。只是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闺女就是为了宝乐才丢三落四的,他可是不乐意的。
王善从来没想过,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给他打工的穷小子。虽然他为人和气,从来没有在村人面前表现得高高在上,但在心底深处,他还是看不起那些没地、没船更没钱的穷人。宝乐虽然是村里甚至是周边所有年轻人中弄船的好手,给他干活没说的,但让他做自己的女婿绝对不可能。他们陈家老少光棍三个,除了三间破屋,既没有几亩地,也没有多少余粮,就靠每次出海分点海货换了钱再买粮食过日子,这样的人家让我女儿跟他过一辈子?真是笑话。
再说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他想把儿子送到城里去上学,等闺女在城里找个好人家,儿子到时候也可以有个落脚点。他想,凭着自己闺女的俏模样,在城里找个好人家估计不难。
想当年,王善饱读诗书,也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所以当老婆怀孕的时候,他觉得是个男孩,便提前给孩子取了个“海英”的名字,取“海上英雄”之意。不料老婆却生了个女孩,王善也没有给女儿另起名字,仍然用了这个名字。女儿虽然叫了这个寓意深远的名字,却一直温柔恬静,闲时跟着王善读书识字,或者做做女红,家里忙的时候也帮着父母干些家务。慢慢竟长成一个温柔贤惠的懂事姑娘。
让王善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一向听话懂事的闺女却是拧着筋的和自己作上了。
王善刚才也冒雨到前海滩去了,宝乐他们的船还没有回来,另一条船和那几条小舢板泊在那里,但刚才王善去海边看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船,只看到比小山还大的巨浪铺天盖地的往岸上砸,听岸边上的人说,在滩里泊着的所有船只都被巨浪打沉了。村里还有三艘船在海上没回来,其中有于德利家的两艘,自家的一艘。一共有十几个人在船上。
想着自家的两条大船,已经有一条在眼前沉了,另一条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结局,但看现在这样的情况,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船上的人一旦回不来的话,肯定要给人家赔偿的。呸呸,王善在心里本能地拒绝着这些不吉利的想法。但看着浊浪滔天的大海,想着自己要面临的这些烦心事情,王善长久以来已经习惯了美滋滋的心情一下跌落到谷底,满腹心事地回到家里。
“爹,回来了。呀,衣服都湿了,头上净是水,快擦擦。”海英把毛巾拿给父亲又问道,“爹,咱家的船都回来了吗?”
王善看着女儿摇了摇头,叹口气轻轻道,“英啊,咱们家的好日子看来是要到头了。唉,老天不容我们啊。”
海英忙问道,“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善把在海边看到的情景说了一遍,只把海英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听到宝乐哥的船还没回来的消息,又是担心又带希冀的说道,“没事的,宝乐哥一定会没事的。爹,你不是说他厉害吗,他一定没事的。”
“傻孩子,你没看到海上的风浪有多大,海浪就像小山似的,停靠在海边的那些渔船现在一艘也没了。在老海里,风浪比海边不知要大多少倍,小小的渔船哪能扛得住这么大的风浪呀。”
听爹说的这么吓人,海英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似的钻心的疼,两行热泪不由自主的滚滚而下。可怜的姑娘,刚刚敞开的少女心扉,刚刚绽开的爱情之花还未来得及吐露芬芳,难道真的就要被暴风雨毁掉吗?那天宝乐临出海的时候,姑娘偷偷地给宝乐的行李里塞了几张白面葱花油饼,这是海英为自己心爱的人做的第一件事。
不会的,宝乐哥不会有事的。姑娘看着大门外边喃喃自语着。宝乐爷爷和小涛经过王家大门的时候,被海英姑娘一下子看到了。海英姑娘顾不得拿什么挡雨就跑了出去,等父亲王善反应过来的时候,海英姑娘已经到大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