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越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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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玲子转身要走的样子，小伙计和他的同伴便也转身拎着鱼筐往船上去。
却不料，大玲子突然转身，弯腰一把抓住一条三四斤重的大鲈鱼，一下子扔给了站在几米外的大货脚下，大货倒也机灵，从潮湿的沙滩上抓住鱼尾拎起来就跑。
这明显叼海的一幕，正好被船东家于德利和船老大陈老六看得一清二楚。船东家没说话，只是冷眼看了看陈老六。陈老六被风吹日晒发红的脸被东家看了仅仅一眼，就瞬间发紫了。陈老六也没有对东家说什么，弯腰从舵舱窗口里探出头来对船下的两个伙计吼道：“草泥马的，你们两个眼瞎了？鱼被人家偷了也看不着？”
那个小伙计一听，坏了，这丫头今天惹祸了。
转身一看，只见姑娘还在鱼堆旁站着，他弟弟已经跑到十米开外了，手里提着一条不小的鱼。小伙计叹了口气，这鱼今天要是不追回来，老大那边的面子也下不来，自己这边也不好过啊。小伙计迈开步子，好似猿猴般轻灵，只是一会的功夫就追了上去，从后面推了大货一把，大货一个收势不住，整个人狗吃屎一般的姿势趴在了沙滩上，嘴里抢了一嘴细细的沙子，手里的鱼也甩了出去。小伙计没和大货计较，过去捡起鱼就往回走。
大玲子一见弟弟摔倒了，甩动着两条大辫子跑了过来，跑到小伙计跟前，胸前一起一伏的喘着气，红着脸，瞪着小伙计没有说话。
小伙计脸也红红的，嘴里小声道，玲子，东家在船上，不拿回来船老大的面子下不来啊。
那你把我弟弟推倒干什么？大玲子愤怒的质问着。
我没使劲，就是推了一下。小伙计解释着。
下一次补上。小伙计接着说道。
大玲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看向大货，大货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呸呸的向外吐着潮湿苦涩的沙子。
大玲子走到弟弟身边问道，大货，疼不疼？牙磕着没有？大货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一边道，可惜了，这么大一条鲈鱼。大玲子神秘的一笑说，没事，咱到别的船看看，下次弄条比这还大的。大货一惊道，比这还大的？下一次？到哪儿弄？大玲子笑笑说，别急，到时候就知道了。
宝乐这次带着弟弟出来，正好碰见大玲子和大货又去叼海。宝乐知道大玲子和大货叼海的事情，还听小伙伴们说，大玲子叼海和一个外村的小伙计叼到一块去了。这话是谁说的，是真是假不知道，也没人问，反正小伙伴们都知道这事，还喜欢拿这事笑话大货。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家伙还给编了一段顺口溜：大玲子，大个子，叼海带着大货子；大货子，胆不大，每次叼海都害怕。叼不着，吃不饱，小韩伙计来帮忙，帮忙之后怎么办，娶回家里好做饭。
为这顺口溜的事，大货没少和小伙伴们打架，大玲子并不知道顺口溜的事情，还在琢磨着一向老实的弟弟怎么突然变得爱打架了。
宝乐也知道这段顺口溜，不过宝乐没有笑话大货，更没有笑话大玲子。宝乐知道大货家的情况，也知道家里缺粮揭不开锅的难处。大货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都是在那一次海难中出的事，大货的父亲侥幸逃了出来。不过人虽然活着回来了，却成了一个废人，一条腿被挤断了。平时只能靠帮人补网贴补点家用，可是哪有天天补网的活？再说补网都是大姑娘老娘们干的活，天天干也挣不了几个钱。指着补网也养不了家。
大货的母亲又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不犯病的时候就是个好人，犯了病后就不是她自己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跟她成了仇人似的，只要是能摔碎的就不会让它囫囵了。本来自从大货的父亲残废以后，家里的日子就过的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压力一大，大货母亲的精神病犯得更勤了，一犯病就祸害家里的东西，家里还有什么东西禁得住她祸害？但又没办法，如此一来，家更不象一个家了。
大玲子出去叼海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本来十几岁的女孩正是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年龄，但为了生活，大玲子只好带着自己的弟弟去叼海，叼回点海货回来再去换点粮食，一家人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熬着。生活虽然艰难，但几年下来，大玲子却也慢慢出落得有模有样，天天被太阳晒、海风溜的皮肤虽然黑点，但却是黑里透红，泛着少女肌肤特有的光泽。还有一个就是这几年的叼海，对一个姑娘来说，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的成长，都是一种莫大的锻炼。每天到不同的渔船面前会碰上不同的面孔，不同的面孔也会有不同的心态。有的冷漠相对；有的闲言碎语；有的有心无力；有的甚至打起了小姑娘的主意。几年来经历的这些人情冷暖，让大玲子有了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同时也锻炼出她大方泼辣，不怕闲言碎语，更不怕那些打歪主意的家伙。碰到那些想打她主意的坏家伙，不管身边有人没人，大玲子都会大声的吆喝、怒骂，有时候反而吓得那些想歪主意的家伙只好赶紧拿条鱼出来堵她的嘴，别让她嚷嚷。毕竟人要脸树要皮，这些有坏心眼的家伙毕竟不是那种丧了良心的人。
时间长了，这个一碰就像小刺猬一样扎人的小姑娘既摸到了一条如何保护自己的办法，又知道如何敲诈一下那些有坏心眼的家伙。现在出来叼海的时候，不管碰上什么样的人，大玲子都不怵头。相反有些曾经得罪过大玲子的人，远远地看见大玲子，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去就远远地打个呵呵，然后赶紧闪一边去，怕大玲子想着法子讹点海货。
大玲子也从心里感谢父亲原来的那些渔民朋友。父亲的这些渔民朋友，这几年来一直是不声不响的在暗地里帮着大玲子，虽然不是天天能帮上忙，但这份情大玲子已经记在心里了。这些老渔民暗地里警告那几个有坏心眼的家伙，和几个调皮的年轻后生，做事要三思而后行。那几个对大玲子有点想法的年轻人，想到大玲子家里傻得傻、残的残、小的小，怕以后有太多的麻烦，也就慢慢地不再打大玲子的主意了。
不过，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不喜欢的不一定别人也不喜欢。在那些年轻的伙计被老渔民的话吓跑之后，陈老六船上的一个邻村的小伙子，就是上面说的推倒大货的那个小伙子，仍然在默默地帮着大玲子。
小伙子叫韩大利，十八岁，自小父母双亡，跟着自己的光棍叔叔过活。名义上是跟着叔叔，实际上是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的。
叔叔在人家船上当伙计，有时出海打渔十天八日的不回家，韩大利就在村里东家吃一口，西家住一宿的。天冷了，东家的奶奶、西家的大妈，给找几件自家孩子穿小了的旧衣服凑合着也就过去了。春夏秋这三季最好过，不过这些时候，也是这小子最容易惹祸的时候。特别是夏天里，韩大利和村里年龄差不多大的野小子们在一起，天天水里泥里抹的像个泥猴似的，每天不蹭块皮出点血不算能安稳地过去这一天。不过这样也好，这小子常年的在外面疯倒也落了点好处，不但身体特别的皮实，还练出一身好水性，他在水里一个猛子扎下去转眼间就能从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冒出来，村里的一帮半大小子的水性竟然没有能超过他的。
也是该着出事。叔叔韩帮忙常年在船上干活，很少能顾上韩大利，而韩大利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慢慢的也没病没灾地长到十四岁了。这时候的韩大利个子虽然不高，但那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灵性，甚至还有一股狡黠的野性。没有缺爹少娘的孩子，就算本性善良，却也少了几分家教。整日里没有谁来管教的韩大利，和村里的孩子们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动起了拳头。结果是架越打越多，拳头也是锻炼的越来越重，终于在一次小孩子家的混战中，韩大利和刘二婶家的冬生打架，不知怎么弄得，竟把冬生的胳膊给别断了。小孩子在一起打架斗殴，那是兵打兵一溜青，打破头，去点皮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要是伤筋动骨的，就是大事了。胳膊断了更是大事中的大事了。胳膊断了接好了啥事没有，接不好的话就是残废一个，一辈子的事情。刘二婶当然不愿意了。
韩大利惹了祸，冬生的爸爸找到了大利的叔叔韩帮忙，韩帮忙又是赔钱又是赔话的说了半天。不管小孩子谁对谁错，没出事都好说，孩子的胳膊断了，自己就是把理由说成花也没理了。韩帮忙风里雨里海上拼命干活，几年来好不容易攒下一点积蓄，原想修修房子讨个寡妇搭伙过日子，却被侄子的这一下，把自己的梦想打破了，韩帮忙是气不得打不得。不管怎么说，大利可是自己的亲侄子，韩家的一根独苗啊。自己四十好几了也没讨着个媳妇，好不容易攒的几个钱被大利给祸害了，看来这辈子能不能娶妻留后也是个二五眼了。至此，韩帮忙把所有的希望也就放在大利身上了。
眼看着大利一天天的长大了，再不把他揽在身边由着他的性子疯的话，以后还不一定出个什么东西呢。
韩帮忙正为怎么能揽住大利心里犯难的时候，机会却来了。原来，船上有一个伙计家里捎信，说是家里有事得让他回去。正是捕鱼的旺季，船上缺人也不行啊。东家于德利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顶，就问船上的伙计们，谁家有亲戚朋友的想上船来干，可以说说。韩帮忙想着大利在家里天天野着没人管也不是个事，忙和东家于德利说自家有个侄子，今年十五岁了，孩子做事很刹利，水性也好，明天把他带来您看看？东家于德利一听，犹豫了一下说，孩子是不是小了一点？韩帮忙心里道，幸亏我还往大了说了两岁。
听东家如此一说，韩帮忙忙道，东家求求您了，孩子的大和娘都不在了，我又不天天在家，让孩子一个人在家野着没人管也不是办法。十几岁了也该给他上个嚼头紧着了。明儿我带他来给您看看，干活行的话，给多给少由您赏。韩帮忙耍了个心眼，要是真对东家实心眼说，孩子今年十四了，您看看让他来干，只要您赏他口饭吃就行了，那还不把东家乐的顺手把你的客气当实话。在海上混的，哪一个不是手脚利落，心眼够用的？
东家于德利听韩帮忙如此一说，倒也痛快的答应了。一来是熟人介绍好说话；二来是韩帮忙说过，工钱的事由着自己赏。由着自己赏这话就有说头了，赏多赏少全在自己，伙计是不能有意见的。这是你自己说的条件。
当天下午韩帮忙就回到家里，对韩大利说了上船干活这事。韩大利一听上船干活，心里倒也喜欢。毕竟是男孩子，对于新鲜刺激的环境还是很向往的，老是呆在村里也没什么意思，自己大了，还到处厚着脸皮蹭饭吃，心里也不得劲。而且自从把冬生的胳膊不小心弄断以后，以前待自己一直很好的几个婶子都不愿意搭理自己了，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再去她们家了。现在有机会自己挣饭吃，那可是长脸的事。只是韩帮忙告诉他，和东家说好的他是十六岁，到时候可别说两岔头去了。
韩大利将叔叔的话记住了。不怕别的，他也怕东家嫌他年龄小不用他。
第二天一大早，韩帮忙将侄子韩大利带到东家于德利的面前。于德利一看面前的黑小子，身子骨看起来都不像15岁的样，不过看着溜溜乱转的一双眼睛，就知道这是一个很机灵的孩子，用不了几年就会出落成一个能干的伙计。于德利又问了问韩大利会不会水，晕不晕船的事，然后偏了偏头对站在一边的韩帮忙说，这孩子看起来不像十五岁的样子，也没有多大力气。这样吧，在船上就先打打杂，忙的时候也伸伸手，你好好教教他船上的活，管吃管住，一年给四个大洋，一年以后干得好再涨，怎么样？
韩帮忙一听连忙点头道，谢谢东家。又对对韩大利说，大利，还不谢谢东家。韩大利忙弯腰鞠躬道，谢谢东家。
韩大利跟着叔叔在渔船上从打杂开始干了起来。原来韩大利以为打杂是很轻快的活，谁知道上了船才知道，感情这打杂比干伙计当水手还累。当伙计就是每次出海打渔的时候，把自己负责的那一摊活干好就行了，顶多就是放缆、收缆、下网、起网什么的，这些活干完之后就没有别的大活了，其他的事有船老大张罗。可打杂就不一样了，干活的时候，这些人都喊着自己一起干，他们干多少，自己一样活没落下都得陪着。等他们干完了休息了，却还支使自己烧水，倒水，整理柴火去，甚至船老大买包旱烟都支使自己去跑腿。
累了的时候，韩大利偷偷向叔叔发牢骚说这事，韩帮忙说道，大利啊，你知道打杂是什么吗，打杂就是学徒。你不知道，一个学剃头的都要先给师父打杂三年才能摸剃刀。在船上跟了这些日子，你看没看到下网比起网轻快？韩大利点点头，说，嗯，那活轻快，但人家不让我干。韩帮忙笑了，不让你干那就对了，那是个巧活，也是个危险活，一般人干不了的。我都干不了。下网时要眼快手快身子灵活，还要注意脚底下别让网把自己也带下去。
听了叔叔一番话，韩大利这才明白干什么都需要有本事。只要有本事干好了，人家才愿意花钱用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