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乐、慧能几人沿着海滩一路慢慢往西走去。
刚刚肆虐爆发过的海水浑浊不堪,一个浪头冲到沙滩上,留下一滩灰白的泡沫然后退回去,等到下一个浪头上来的时候,上一次留下的泡沫已消失在海滩上,却将包裹在泡沫中的东西暴露在沙滩上,这里面有破碎的船板,还有一些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宝乐、大货、慧能、慧净一边走着,一边留心的看着前方沙滩上的情况。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的光景,慧净小和尚眼尖,看见前面沙滩上似乎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指点着道,施主,你看,前面那黑乎乎的影子是什么?像不像一个人?
宝乐闻言仔细一看,在前面五十多米远的沙滩处,确实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倒确实很像一个人。宝乐没有多说,提起精神加快了脚步,待到走得近了,发现这团黑影确实是一个人。不过看见这人一动不动趴在那里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宝乐弯腰拍了拍沙滩上的这人,不过却没有反应。大货帮着宝乐将趴着的这人翻过来,宝乐看到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黑乎乎的脸庞似曾相识。宝乐想了想,一时没有想起在哪儿见过。
宝乐顾不得许多,蹲在身子伸手放在男人的额头处试了试,皮肤倒不凉,还有点热乎,又放在鼻孔处试了试,有微弱的呼吸。宝乐又拍了拍这个男人的脸颊,男子还是没醒,宝乐伸手在男人的人中处掐下去,只见这个黑脸男人的身子似乎动了一下,随后慢慢睁开眼睛。
黑脸男子睁开眼一见眼前有人,神色间似乎迷茫了一下,但转瞬间眼神中透露出一抹光彩,手按沙滩,身子一动看神情似乎想一跃而起。无奈的是,此人身形只是动了一下,却没有能够站起身来,只听闷哼一声,身子一歪又倒在沙滩上。
宝乐、大货两人都是比较老实的年轻人,也没有出过远门,天天就是在村里、渔船上来回转,和淳朴的乡邻打交道,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只知道遇到受难的人要伸手施救,这是渔家人的本性。而两位小和尚年幼没有经过红尘历练,更是不经世事,不知外面的世界不但风雨交加,更有漩涡、暗流与礁石。
黑脸男人侧躺在沙滩上,头稍稍抬起,又试着用手撑着沙滩慢慢地坐了起来,然后,看了看慧能与慧净两个小和尚,又看了看年龄稍大点的宝乐和大货,道:“在下胡刚,谢谢两位小兄弟和小师父的相救。昨天在海上遇到台风,渔船没能抗住风浪被打翻了,我和船上的伙计全都掉进海里,现在也不知那些人怎么样了。”
其实,胡刚说的这些话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有了。他报的名字是真的,在渔船上也是真的,不过他早已经不是地道的渔民了。这次是组织上派他,从岛城回家乡海曲开展革命工作的。旱路上沿途敌人的关卡盘查得很疯狂,对成年男子的盘查尤其疯狂,而且抓壮丁抓得也很厉害,一个不走运就被抓了壮丁。为了安全起见,胡刚选择了跟出海的渔船走海路回家乡。没想到在海上却遇到了台风。本来船上老大的驾船技术没问题,再说,胡刚也是一把好手,也能帮上忙。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大家感觉可以逃过一难的时候,厄运却不期而遇。就在船老大全神应对巨浪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在滔天的巨浪里面暗藏着危机,一根漂浮在海上的桅杆随着巨浪一下子压在了船头之上,本来如斗士一般昂首挺立的船头,被突如其来的桅杆破坏了渔船的平衡。随后一个巨浪涌来,由于船头被压住,整个渔船瞬间被巨浪压进了水里,海浪巨大的冲击力将船上的人员一下子卷入水中,又抛向谷峰。落水的人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更没有反抗的能力,一百多斤的人,在威力巨大的巨浪面前,就如一叶浮萍那般柔弱无力。回想起那一瞬间的感受,有过多年下海经历的胡刚也是心惊胆颤。
看着黑脸男人刚才的动作,听完黑脸男人的话,宝乐第一直觉就是,这人不像是渔民,至少不完全是。听口音和自己差不多但又有点不一样,看样子这人是出过远门的。也不知他为什么到了船上。那么大的风浪他还能活着逃出来,倒也是一条好汉。就在宝乐看着眼前的这位黑脸汉子,心里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黑脸汉子问道,小兄弟,这里是什么地方?
宝乐和大货转头看看两个小和尚,慧能答道:“这里是卧龙湾,我们是从山上的卧龙寺下来的。”说罢,小和尚慧能又用手指了指宝乐和大货,道:“这两位施主也是刚刚从海上逃出来的。”
黑脸汉子将目光转到宝乐和大货的身上,然后目光便定在宝乐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宝乐。宝乐见他这样看着自己,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便也看着这位刚刚被他救醒的人。用心一看便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仔细想想觉得这人的眼神、脸型,包括黑黑的皮肤都有点像胡老大。对了,刚才他说自己叫胡刚。突然,宝乐心底里冒出一个声音,这是胡叔。对,是十年前那个和爷爷、父亲在一条船上的那个胡叔。宝乐确定了被自己所救之人是胡刚叔叔。
可是胡刚并没有认出宝乐。一来胡刚没有想到会这么巧,会在这么一种情况下遇到恩人的后代;二是当年宝乐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晃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十年对一个成年人来说,相貌上除了能增添些岁月的记忆之外,不会有大的变化了;而对于正在成长的小孩子来说,可塑性就不是一般的多了,童年时的宝乐,胡刚是认识的,但现在的宝乐,胡刚还真没认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结结实实的青年汉子,胡刚并没有往故人之子这方面想。本来这方圆百里内的口音都差不多,他自然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想到这次救自己的竟然还是陈家人。
听口音你和我们说的话差不多,可能离我们也不远吧,我和他都是陈家海屋的。宝乐指了指大货,接着又有意提醒他似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宝乐也不能冒冒失失的直接说,免得万一认错了有点尴尬。谁知宝乐的话音刚落,胡刚激动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身子却摇晃了几下,宝乐和大货同时上前扶住了胡刚。
陈家海屋的?胡刚仔细看了看宝乐,问道:“你姓什么?陈家海屋的人我认识不少。”胡刚这个时候看宝乐是真的像逝去的好友,从体型到眉眼都像。
奥。宝乐答道:“我姓陈,我爷爷陈家兴,您认识?”
胡刚激动的眼泪直往下掉:“陈家兴陈叔?这么说你是宝乐了?你还有个弟弟叫小涛,对吧?陈叔现在怎么样,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听黑脸汉子如此一说,宝乐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这人就是胡刚叔叔。忙着应道,我是宝乐,爷爷和小涛都在家里。前天我们出海碰上台风,总算大难不死逃了出来。胡叔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宝乐问自己的话,胡刚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等我有时间慢慢和你说。得知宝乐也是从海里刚逃出来的,胡刚不由的一阵唏嘘。
旁边的小和尚慧能和慧净看到这二人相认,十分高兴,没想到听了宝乐的建议还真救了人,而且还是故人,真的是一种缘分。
两个小和尚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平日里难得出山,今日出山竟然碰到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看来世俗社会里新鲜事不少啊!
这两个小和尚慧能和慧净年龄虽然差不多,但两个人的性格却大相径庭。就如同常人所说的百人百姓百脾气一样,慧能小和尚爱说爱笑,性格开朗大方;慧净小和尚不善言语,喜于静,长于思。都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在不同时期,或者说处于不同的境界,同一类性格也会有不同的人生际遇,不论你是尘世中的俗人,还是跳出红尘之外,有时还是难以免俗。
胡刚简单的和宝乐说了这次在海上遇难的情况。宝乐刚刚在海滩上发现胡刚的时候,就感觉胡刚穿的衣服不像是平常的渔民穿的衣服,现在胡刚一说,宝乐心里的疑惑一下子解开了。
原来胡刚从那次海难之后,由于心理有着巨大的压力,想到外面闯一闯,闯出个名堂也好回来报答陈家兴老人的救命之恩。当年胡刚跟着出海的渔船到了海上,又几经周折上了别的渔船,在海上漂泊了十几天,听人说岛城那边是大城市,好找活,最后胡刚到了岛城。
胡刚本是摇船捕鱼的一把好手,只因为心事太重想换个环境。在渔船上,他不由自主地就进入了渔民的角色,手脚不闲的帮着干活,船老大也都很欣赏他。可到了岛城后,胡刚可就失去了自己最熟悉的舞台,一切都得从零开始了。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想在一片陌生的环境里重新开始,没有了熟悉的渔船,就如同失去了熟悉的舞台,胡刚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城市里能干什么。看着偌大的岛城,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胡刚有点迷茫了,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活。唉,不出门不知道外面有多大,不出门不知道外面有多难啊。
胡刚没有念过书不识字,也不知墙上贴的布告上写的是什么。再说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到处都是逃荒要饭的人,想找个活干,没有底细人介绍,谁会用你呀。
胡刚在岛城是初来乍到,没有亲戚朋友,也没有什么熟人。明明是华丽耀眼的城市,胡刚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两眼一抹黑的瞎子一样,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心底里不由冒出在家千日好,出门步步难的感叹。
难归难,既然来了,就得想办法找个立足之地。对于长年与风浪为伍的胡刚来说,吃点苦不算什么,多年的海上生涯已经塑造出他坚忍不拔、吃苦耐劳的性格,而这恰恰又是他闯荡社会的最大本钱。不过,没有文化不识字成为他闯荡岛城的最大短板。
当夜幕来临的时候,从小渔村出来的胡刚还徘徊在在城市的街头,寻找着适合自己的落脚点。身无分文的他肯定不会找旅馆,露宿街头也不是胡刚的选择,去哪里好呢?说真的胡刚心里也是不知道。
现在的处境,对于胡刚来说,不亚于又是一次生死存亡的选择。海上的波涛汹涌激流暗礁,随时让渔船有触礁沉没的危险,但在这兵荒马乱陌生的城市街头同样是人心难测,看着是无关的路人,但谁也不敢说里面没有江洋大盗兵痞流氓。
胡刚尽量避开繁华的街道,警惕地走在不显眼的地方,他边走边四下关注着,看看有没有对自己不怀好意的人。这几年出去打鱼,有时渔船在海上时间长了,就近到离岸近的地方上水、补给。船员们有时也到岸上买包烟散散心,但有时就会莫名其妙地被突然而来的便衣抓走了。到底是被抓了劳工,还是被抓去当兵,就不得而知,反正是从此以后就杳无音讯了。胡刚之所以十分小心,就因为他曾经亲眼看到有一个人被一群穿着便衣的人抓走了,胡刚因为比较机警,腿脚利索,在这帮人向他靠近的时候,他急忙翻墙而逃才躲过了被抓的一劫。
此时的胡刚,肚子早已经开始咕咕作响了。没办法,胡刚要首先找一个自己感觉安全的地方才行。一路上,胡刚避开了繁华的大街,避开了有军人、有岗哨的地方,这些地方对胡刚来说都是潜在的危险,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他信不过他们。在胡刚的心中,只有找到与自己类似的味道才是自己可以靠近、信赖的地方。
走着走着,胡刚的心里忽然闪过一道光亮,他突然想起,上午自己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就不应该顺着大路往城里面走,就应该在码头旁边找活,自己一身力气,又熟悉船上的活,在码头附近就可以站稳脚了,那个地方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胡刚心里暗骂自己脑子进了浆糊了,为了看看那些高楼大厦傻乎乎的跑到城里面去了,糟蹋了一天的好光景。幸好自己一路小心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不然的话在这陌生的地方,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通了这一点,胡刚心里就有了目标,他想了想码头的大致方向,脚下的步子也就迈开了。还好,天刚刚黑,夜还没有那么暗,胡刚急急忙忙穿过一条条大街,走在大楼背后的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