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大海两口子将胡刚安顿好了,李云山便和他们告辞,离开了王大海家。
胡刚见李先生走了,心下不免有点空空的感觉。李先生是自己在岛城直面接触的第一个人,而且是在那种情况下认识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李先生突然离开了,胡刚难免会产生一种孤单的感觉。
王嫂可能也感觉到了胡刚的情绪变化,解释道:“李先生住的也不远,就在附近。”胡刚这才想起刚才王嫂说过李先生教书的事。
送走李先生,王大海两口子招呼着胡刚洗了洗,然后也各自休息了。
刚刚到一个新地方,又经历了傍晚时的惊心一幕,虽然现在安顿下来,但胡刚的大脑还是处在一种高度兴奋运转的状态,脑子里如同放电影似的闪过一个又一个镜头,二十几年的经历就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悠,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胡刚终于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有心事,或者是因为换了新地方的缘故,虽然昨晚睡得晚,但天还未亮,胡刚就醒了过来。在船上打渔时他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现在一醒过来马上就起床下地,听到王大海两口子也跟着起来了,就不好意思的道,影响王哥和嫂子休息了。
王嫂笑着说道:“刚换个新地方,晚上是不是没睡好啊。”胡刚说了声还行,就是一开始睡不着,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说话的功夫,王嫂端来一盆水招呼胡刚:“胡兄弟,来,洗把脸。”胡刚赶忙接过脸盆端到院子里。洗漱完,胡刚顺手将盆里的水用手洒到院子里,稍微一晾,等到感觉泥土不黏的时候,在院门后面找了把扫帚把院子扫了扫,刚扫过的小院显得非常清新利落。
在屋内做饭的王嫂,见胡刚很自然地干完这一切,心里对这位昨夜来到自家的青年不禁有了好感。王大海在屋里默默地看着胡刚刚才干的活,心里也放下不少心来,看胡刚的干活架势,就是一个踏踏实实、地地道道的本份人。心里对胡刚的戒心少了几分,好感自然就上升了几分。
吃过早饭,王大海带着胡刚到了码头。码头能泊船的位置并不大,四五十米长的样子,有几艘船泊在码头边,一眼看去那船可不像是打渔的船,而且比大渔船还要大一些,具体是做什么用的,胡刚一时还摸不清,也没有问王大海。既来之则安之。胡刚不着急问。
王大海领着胡刚走到码头中间靠边位置的一间房子,王大海小声对胡刚说:“一会张主管问你,你就说是我的表弟就行了。”胡刚点头表示知道了。
王大海敲敲门就走了进去,一边笑哈哈的打着招呼道:“张主管你早啊,兄弟有事找您老人家帮忙啊。”
“啊,大海兄弟啊,有事你说。”胡刚从门口处看到,一个年纪约有50多岁的头上头发不多,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前忙着什么,听见王大海的声音,抬起头来和王大海一应一答起来。
“咱们这里不是要找一个内行的水手吗?我表弟原来在老家船上打渔的,你看合适不?”说完,王大海朝门口打了下招呼,道:“表弟,进来让张主管看看。”
胡刚进屋后便机灵的和对面的张主管打了声招呼:“张主管早”。张主管问了胡刚几句,胡刚倒也应对如流。本来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只要照实答就行了。
问完几句,张主管笑着对王大海说:“大海,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你领着他到船上让那个醉鬼看一下吧。”王大海看胡刚迷惑的样子,就笑着解释道:“张主管说的醉鬼是船长,船长姓秦,因为好喝酒又经常醉,背地里有叫他醉鬼的。不过,自从他知道背后里有人叫他醉鬼后,怕公司里因为他喜欢喝酒的事而换掉他,就很少喝酒了,但这个醉鬼的名声就出去却收不回来了。”胡刚听完倒觉得这个船长也许是一个有意思、有故事的人。凡是长期在船上生活的人,大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些故事。
从张主管的办公室里出来,几步路的工夫,王大海带着胡刚来到了停泊在码头边的一艘船跟前。王大海扯开洪亮的嗓门喊道:“老秦,老秦在船上吗?”喊了两声,不见有人出来。于是王大海又喊起了“醉鬼、醉鬼。”话音未落,从船舱里传出一个爽朗的声音:“谁呀,大清早的也不让人安生?”随着话音走出一个面色黝黑、身子有点清瘦的中年汉子。王大海一见来人笑着道:“你这个醉鬼,正儿八经的喊你秦船长你不答应,喊你醉鬼你到利利索索的出来了,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听着叫自己醉鬼,秦船长不以为杵的笑道:“海哥,大清早的有啥事?”王大海指了指胡刚说道:“我表弟胡刚,这不是想跟着你混口饭吃啊。”王大海又接着道:“刚才已经和张主管说好了,就过来找你了。”秦船长招呼着二人:“海哥、兄弟,来,到船上来说会话。”王大海回头看看没什么活,就踏上搭在码头和船之间的跳板上了船。胡刚也随后上了船。
二人到船舱里坐下,秦船长要倒水,王大海忙说:“不用、不用,我一会就上去。我表弟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秦船长笑道:“说什么照顾,大家都是一起干活的,互相照顾。”看说话的样子,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秦船长又正儿八经的问道:“海哥,说实话,表弟在船上干过没有?会不会水啊?晕不晕船啊?只要这几点没问题,其他的好说。”
王大海笑着道:“你问的倒实在,全是实打实的事儿。”王大海接着道:“我表弟原来在海曲那边就是下海打渔的,想趁着年轻出来闯一闯,见见世面,就到这边来了。”秦船长听王大海如此一说,转头又问了胡刚几个问题,胡刚想都没想张口就答。秦船长一听,还真是找来一个内行人,高兴地说道:“海哥,表弟在这里你就放心吧。”接着又话锋一转道:“对了,你住在哪?”胡刚看看王大海,又看看秦船长,说道:“表哥,我想问问船长,船上可以住吗?”
秦船长一听,高兴的道:“行啊,那帮家伙都是本地的,一到晚上都想往家跑,让谁值个班就像把亏给他吃似的。你住在船上,倒如了他们的意了。那样吧,晚上就算你值班,一个月给你加两块钱的补助。”胡刚一听连忙对船长道:“谢谢船长。”秦船长摆摆手道:“别老是船长船长的叫,以后叫我秦哥就行。”
胡刚叫了声“秦哥”,倒把王大海逗乐了。
王大海在一边是看出来了,醉鬼坚持让胡刚叫他“秦哥”,是想给自己正名呢。虽然别人天天喊“醉鬼”他表面上不在意,但心里终归觉得不是什么好名声,这次就想趁着新人刚来的时候,把那个不雅的外号给慢慢地淡化掉。
把胡刚安顿好了,王大海回到了他的值班室内。说是值班室,其实就是个临时性的窝棚。王大海在码头上是一个领工的小工头,主要负责往船上装货卸货,手下有三十多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王大海的家世往前推两辈,也就是他爷爷那一辈的时候,和胡刚一样也是整天在海上打渔的出身。只是随着外国列强的侵入,岛城由最初的一个小渔村快速发展成胶东沿海的一个大城市,而渔民的生活由于充满了不稳定和危险性,王大海的父亲不顾家人的反对,下定决心弃船上岸,在码头这边靠着自己的一身力气和仗义,赢得了一帮穷杆子兄弟的维护,十几个人团结起来靠力气吃饭,总算挣下一席之地站稳了脚跟。随着一年年岁月无情的流逝,老的老了,少的大了,王大海的父亲再也干不动码头上的体力活了,好在儿子王大海秉承了他的性格和强壮的身体,为人热情大方,对手下的弟兄多有照顾,平时有什么事情,大家都比较听招呼。在码头这边,王大海在下面一帮伙计的心里很有威望。所以说,他找人办点什么事,码头这边大多数人还是给面子的。
由于码头小水位浅,只能勉强在潮水涨高的时候让载货大一点的船趁着潮水靠上码头,然后由王大海组织手下的那帮弟兄们抓紧时间进行卸货;或者在等潮水合适的时候进行装货作业。因为赶潮水作业,工作时间难免就有点不固定了,好在王大海现在自己基本不用干,主要是组织大家干好就行了。为了管理好这些人,王大海在三十多人中挑出三个有组织管理能力的人,这三个人都是头脑比较灵活,干活利索的人,他们分别是崔亮、吴海波、杨刚。王大海把这些人分为三个队:一队由崔亮负责,二队由吴海波负责,三队由杨刚负责。
让这三个人每人带一个班,有什么事情自己协调好就行了,这样安排好了之后,王大海就不需要自己跟着连轴转了。不过,只要有贵重物品、易碎物品装卸的时候,王大海还是要在现场指挥。这帮兄弟都是一帮粗人,出力干活没问题,但是干活的时候容易性子急,不论什么活,都想早干完了早利索。如果你让他不用急着干的话,他会反过来说你娘娘们们的干活不利索,装货卸货大老爷们还不会干啊?所以说,碰上需要小心一点的活,王大海都不敢放手让他们随意干。
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知道了,只要是王大海在现场亲自安排的工作,就是很重要的活,需要小心对待,因此,这时候不论王大海安排怎么干,大家心里都没有什么怨言。大家之所以没有怨言也是有教训在先的。
就在前几年的一个夏天,有几天特别热,正好有一船货到了,事前王大海就和大家说明白了,船上装的是瓷器,大家干活的时候一定要轻拿轻放,大家也就答应了。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注意点,天气本来就热,汗珠子顺着人的脸上、脖子往下淌。大家慢慢的干着干着,个别人的心情就有点烦躁,终于有两个小伙子在码垛的时候心烦的将货物一拽,只听见清脆的一阵响声,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大家顿时傻眼了,知道这声音是瓷器碎了之后又落到一起的声音。
本以为王大海会狠狠的骂他们一顿的,但王大海铁青着脸硬憋着一声没吭。第二天,王大海从王主管那里拿来一张公司里开出的罚单,让吴海波贴在值班室的门边。坐在一边休息的工人们纷纷围上来看个明白,大家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那些简单的字看久了再加上问问明白人,时间长了,也就有人能认识几个字了。只有几个年纪稍大一点的,根本就不想往认字那方面用脑子,到头来只有字认识他,而他不认识字。
大家挤在一起,有看的有说的。听完了大家都明白了。这一次公司里根据事先制定好的规矩对他们进行了罚款,王大海是领队,没有安排指挥好,罚五块大洋;其他人每人一块大洋。大家知道了事情的结果后都一声不吭。只是在以后干活的时候,大家都上心了,王大海怎么安排,大家就怎么干。有时候有个别二愣子干活着急的时候,一旁的同伴提醒一句,那一次的事情你忘了吗?这样一说,也就没人再急躁了。
大家都明白,上次货损的罚款数额,本来按照公司里的规矩,比公布出来的数额要多一倍,而且罚不到王大海个人的身上,但结果是那样,大家都明白,是王大海找上面把自己罚了,王大海这样做让上面也有面子。王大海给上面领导的面子,上面给王大海面子,自己难道还不给王大海面子?没有文化的粗人虽然只能干粗活,但人粗心不粗,谁真的对他们好,他们心里一清二楚。有人说粗人不讲理,和没文化的人不好相处。其实那是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没有用心和这些粗人交往,而是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去俯瞰这些人。在这种状态下,你说心与心会产生交融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