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无论再怎么思念一个人,再怎么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也没用,因为见不到了。
她就是这样,说走就走,毅然决然。她虽然绝情,但我不恨她。
我知道她的心愿,这是她亲口说的。
“我七十岁的时候,咱俩就去环游世界,你可别骗我,编理由说不去,反正我不会骗你。”
这话说的,我怎么会骗她呢?可是,她骗了我……
“腊月二十九、三十、正月初一,还有十三天就过年了。”
我一边翻着日历,一边算着日子,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几天,妈让我陪她逛逛商场。这本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可我正被闹心的事情搅得不安,语气不耐的拒绝了。
事后我很后悔,琢磨着给妈买件样式新颖的外套,也好弥补自己的愧疚。
正思量着,我打了个冷战。暖气已经开到最大,可我还是浑身哆嗦。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没来由的烦躁不安。心烦的看了眼手机,想起早上和妈的通话。
“文文,我都好几天没见你了,吃完午饭就过来看你。”
“好,我等着。”
妈的来电总能让我开心,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和父母的感情很深。
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已经三十岁了。
我本来就出生的晚,姐姐又在我出生前夭折了,所以我的降生让妈幸福到了极点,她一直用整个生命爱我。
我俩一天不见都想得不行,这次我在外地出差,更是连着十天没见了。
结婚前我和爸妈住在一起;结婚后我有了自己的家,当然不能住在娘家了。
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陪着二老,但我的工作单位距离娘家近,可以回家吃饭。中午休息两个小时,我一直坚持陪二老吃饭,聊聊他们喜欢的话题。
这个习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规律。如果哪天我没回家,妈铁定过来看个究竟。
为什么?因为想我。
我的小家和娘家在同一个城市,两个家的直线距离两公里都不到。坐车,两站路:步行,十分钟。
正因为住得近,所以我妈隔一天就过来坐坐;正因为她爱我,所以才不觉得累。
然而,她有什么事却不告诉我,怕麻烦我,比如十天前的手术。
那天我正好出差,妈再三嘱咐我注意安全,挂电话的时候,听筒那边传来一句“这是你的药。”
药?
我觉得不对劲,问她怎么吃药?她淡淡的说了句:“哦,感冒了,没事。”
她说的轻描淡写,我听得心里不安。
再打电话过去,妈已经关了手机。直到我回来,才知道她是眼睛出了问题,那天是她做手术的日子。
手术挺成功,妈也很开心,我却非常生气。
她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独自去医院?为什么……
我越想越气,忍不住大声问她:“您是不是我亲生母亲?我是不是您亲生女儿?您知不知道我担心?”
2
妈没料到我这样问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不是你妈是谁?难道是隔壁娟娟她妈?你肯定是我女儿,亲亲的女儿,除非你不承认。”
看着妈不满的神色,我控制不住的想发火。
“既然您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女儿,我有义务和责任照顾您。”
我斩钉截铁的话让妈立刻会意,她结结巴巴的解释:“你,你身体不好,我怕累到你,再说你还要上班,照顾孩子。”
“麻烦我?我是谁?我是您女儿,咱们是母女啊!”
妈不愿给我增添烦恼,也不想让我担心着急,每次都是自己去医院,她这样我更担心。
还想再说,却被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的心软。
唉!妈只想着让我开心快乐。
其实我早就想去看她了,可是体弱多病的我偏偏感冒了,怕将感冒传染给眼伤还未痊愈的妈,只能通过打电话的方式诉说自己对妈深深的思念。
真奇怪,妈向来守时,不管和谁见面都不会迟到。
可今天怎么了?三点还在吃午饭?打电话也不接,她到底在干嘛……
思忖之间,心绪愈加烦乱,越是烦乱越是静不下心,走到桌前顺手拿起一颗水果糖放入嘴中。
在不安而焦灼地等待中,我突然想起妈让我教她使用微信,她说了好几遍。
她说完我就教她操作,可教来教去她总是记不住,我也没耐心教了。
妈看我不教她也不生气,而是亲自跑到售后那里请教工作人员。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很不应该。
妈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学习怎样操作智能化手机的功能肯定慢,我竟然对她没耐心,真是该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有办法了,我可以给妈画一张“微信使用说明图”,这样她学起来就方便多了,如果忘了哪个步骤看图就可以。
想到这,我马上找出纸和笔写写画画的忙活起来,重点地方还用红笔进行标注并解释。
一个多小时后,图总算画好了。
我看着亲手做的“微信使用说明图”,心里的内疚也减轻了些。
可,我把图都画好了妈还没来。
不会有什么事吧!
倏地一下,我的脑海蹦出了这个想法,紧接着就是莫名其妙的焦虑。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
急急忙忙换好衣服,将“微信使用说明图”仔细折好装进贴身口袋。这个不能弄破,还要让妈看呢。
临出门的刹那,一阵急促的铃声骤然响起,我浑身一个哆嗦。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熟悉的号码来自爸的手机。早上才和爸通过话,互道了问候报了平安,知道彼此都安然无恙,可现在怎么又打电话过来了?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越想越怕,我的心随之剧烈的跳动起来,不祥的预感让我慌乱无措。
“爸,怎么了?”
惴惴不安地摁下了接听键,手竟然都在不自觉得发抖。
“文文,你马上到市医院急诊科,你妈她,有些不舒服……”
爸的语气一如平常,并没有慌乱的感觉,但我还是听出了无法掩饰的颤抖。
爸虽然没说妈到底怎么了,但我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3
惊慌失措之下,手机被我摔了好几次,屏幕四分五裂。早已心急如焚的我,哪里还顾得上它的好坏?要不是为了联系方便,我也不会拿着破手机冲出门去。
因为脚步慌乱,我连连摔倒;因为碎渣在手,我次次伤到。即便碎渣嵌进掌心,我也毫无痛感。
当我赶到急诊科时,病房外面已经围满了人,这些叔叔阿姨都是妈的朋友,他们全都是一脸担忧。
我没见到爸,也顾不上问,而是跑进了急诊室。
看到妈的一瞬间,我傻了。
她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身上也插满各种颜色的管子。氧气管的一端连着监测器,正在不停响着。
只有危重病人才会使用的监测器,却和妈的身体紧密连接,这画面让我心惊肉跳。
走到妈的床前,我焦灼的连声呼唤:“妈,妈……”
任凭我怎么呼唤,妈都没反应,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正准备继续呼唤,旁边的医生开口了。
“你不要喊了,病人脑溢血八十五毫升,已经给她注射了强心针,得马上手术。”
“什么!”
得知妈昏迷的原因,我惊的一个趔趄,幸好杨姨扶住了我。
“文文,你别太心急,保重身体。”
杨姨一只手扶着我,另一只手擦脸上的泪。杨姨是妈的好朋友,比妈大三岁。
“我妈怎么突然脑溢血了?你们不是一起吃的午饭吗?”
拽着杨姨的胳膊,我抖索不止的问道。
“别提了……”
杨姨红着眼圈,说起事情的经过。
“今天是周末,我们几个人找你妈聊天。你妈是个热心人,又特别好客,和大家玩得特别高兴。”
说到这,杨姨停了停,接着道:“午饭你妈亲自下厨,包的韭菜鸡蛋饺子。吃饺子时她说你出差回来了,我们商量着一起去看你。”
“是,你和我通话的时候,我妈,还……”
此时此刻,我哽咽的难以自语,泪水开了闸似的往外流。
“老田,办完手续了?”
听到张叔叫“老田”,我知道爸过来了。他有高血压,妈病得这么严重,他受不了。
望着一下老了许多的爸,我心如刀绞。
“病人家属,过来签字。”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医生走了过来。听到这个声音,我和爸俱是一惊,彼此看了一眼,迅速走进医生办公室。
爸颤抖着手签了字,妈被推进手术室的刹那,我哭着喊道:“妈,你一定要加油,我等你!”
手术室外,我和丈夫张阳以及亲朋好友全都心情沉重。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开了,我的心差点跳了出来,不顾一切的冲到医生面前。
看着心急如焚的我,主治医生想了想说:“手术做完了,但情况并不乐观。病人的出血量很大,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因为做的开颅术,妈的头发被剃光了,缠着厚厚的纱布,身旁加放了一台呼吸机。
重症监护室里,我看着依然昏迷的妈,只觉恍如隔世。
4
妈向来言出必行,但凡她应承的事,就算再麻烦也必须完成,绝不辜负别人的信任。
有一次,妈远在外地的朋友孙阿姨打电话,让妈帮她买些婚庆用品邮过去,说是给即将结婚的女儿准备嫁妆。
朋友相互帮助,本也无可厚非,妈爽快的答应了。
因为买的是婚庆用品,所以妈挑选的特别仔细,来来回回奔波好几天,腿都跑肿了才把东西买齐全了。
孙阿姨得知此事非常感动,执意要来看妈,却被妈一口回绝了。她说没耽误事就行,她们之间不用客气。
妈对朋友都这么信守承诺,怎么会骗我呢?说好了来看我,怎么就突发脑溢血了呢?我不信,不信!
“妈,您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没教您使用微信,所以您就用这种方式骗我,吓唬我?我……”
说到这,我忙从衣兜里翻出那张图,小心翼翼的碰到妈面前。
“妈,这是我画的‘微信使用图’,上面都用不同颜色的笔给您标注清楚了。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没耐心教您,我错了,您别生气了好吗?妈,我承认错了您怎么还不醒来?您就睁开眼睛吧,求您了!”
“文文,妈刚做完手术……”
张阳正说着,只听“嗵”一声,我哭倒在地。
此情此景,吓得他再不敢多说。他颤抖的手落在我身上,让本就雾惨愁云的我更是雪上加霜。
愁归愁,爸,我同样担心。
“爸呢?他怎么样?”
只要想到爸的病,想到爸吃药的样子,我就坐立难安。
爸的神情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他已经服用了三次降压药,双手更是不停颤抖。
我知道爸担心妈,他只是不想在我面前流露,他怕我紧绷的神经承受不住。
“张阳,你先送爸回去,他一直站着,受不了。”
当然受不了,爸在这里越久越痛苦。
没办法,谁让这个浑身插满管子,通过呼吸机才能呼吸的人,是他携手三十五年的妻呢?
我嘶哑的嗓音让张阳揪心,他犹豫地看着我,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看出他的为难,我轻轻说道:“放心,我撑得住。”
“我安顿好爸就来医院,很快。”
“好……”
特别想说句完整的话,奈何悲伤让我无法开口,张阳看着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病房。
坐在病床边,我小心地摸着妈的手,想起医生的话。
“我们给病人做手术时,发现她的颅内出血量很大。通常这种情况下,即使将病人抢救过来也会是植物人。以目前的情况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
窗外漆黑一片,我有种心灰意冷的无力。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即便入目都是刺眼的白,入鼻都是呛人的烈……
“妈,既然您无法说话,那我就陪您聊天。医生说您或许会听见我说的话,能听见就好,说明您还是有意识的,您马上就好了。您不吭声就是默认了,对不对?”
说着说着,泪水又滚落下来,打湿一片地面。
5
此情此景,吓得张阳再不敢多说。他颤抖的手落在我身上,使雾惨愁云的我更是雪上加霜。
愁归愁,爸,我同样担心。
“张阳,你先陪爸回去,他一直站着,受不了。”
我嘶哑的嗓音让张阳听得揪心,他犹豫地看着我,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看出他的为难,我轻轻说道:“放心,我撑得住。”
“我安顿好爸就来医院,很快。”
“好……”
想说句完整的话,奈何悲伤让我无法开口,张阳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出去。
坐在病床边,我摸着妈的手,佯装轻松道:“妈,医生说您能听见我说话,能听见就好,说明您有意识,我说的对不对?您不吭声,就是默认了……”
说着说着,我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想起自己生病的时候,妈也这么陪我聊天,心就疼得厉害。
曾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今朝的画面却物是人非,这般旦夕祸福能有几人承受?一声长叹,思绪戛然而止,将目光聚集在妈身上。
她一定想和我说话,只不过太累了,所以睁不开眼,所以张不开嘴。
“您确实累,家里大小事情都得您操心,尤其是我,简直让您操碎了心。累了就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和我聊天。其实您也睡不着,不如听我叨叨几句。”
话到此处,我将妈的被子掖了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吻,然后继续一个人的聊天。
“妈,我没去医院,您生气了吧?您如果生气就误会女儿了,我早就想去看您了,还要给您买两个红红的火龙果。可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感冒了,害怕传染所以没去医院。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您。”
唠唠叨叨一大堆,妈依旧没吭声,我难受不已。
妈都六十三了,乌云般的头发青丝变白,走路越发蹒跚,就连聊天都说东忘西,有时转个身就忘了要做的事。
“老太太,您老了,不服老不行。”
我勉强和妈打趣,语气中的伤感没有丝毫玩笑的诚意。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都十一点了。
平常这个时候妈早就睡了,可是现在,她却躺在重症监护室……
“文文,你不休息怎么行?我租了一张陪护床,你去躺会,我守着妈。”
不知什么时候,张阳回来了,看着憔悴不堪的我,他心疼的说道。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妈。如果妈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她一定很开心。”
我一字一句的说着,想象着妈高兴的样子也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吊瓶的护士走了进来,她看了我一眼问道:“这位患者是向芳云吗?”
“是,是她。”
我的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活力。这是第六个吊瓶,我回答了六次,妈也昏迷了十二个小时。
时间不过半天,听起来好像没多久,可在我眼里心里,它实在太漫长了,比一个世纪还要长久……
6
“距离上次吸痰将近四个小时了,必须给病人开始第三次吸痰。”
说话间,又有两个护士走了进来。
她们拿着细细的无菌吸痰管,其中一个走到病床边,伸手稳住妈的头部。
“吸痰?晚点,再晚点……”
听说又要给妈吸痰,我打了个寒颤,连忙祈求道。
在妈入院前,我并不了解“吸痰”的过程,这个医学名词还是我无意中看到的。
“因为病人陷入昏迷无法排痰,为了保证危重病人呼吸道通畅,便于清除呼吸道异物,防止喉管堵塞引起其他病变,所以对病人进行插管吸痰。”
这段专业化的定义,就是我对“吸痰”仅有的了解。
然而,当我亲眼目睹护士给妈吸痰的时候,我整颗心都在颤栗。
它,根本就是对人类残酷的刑罚!
刑罚,饱含贬义的词语怎么能和救死扶伤相提并论?况且还加上“残酷”。
如果我没有目睹护士给妈吸痰的过程,我的确会为自己不恰当的言辞感到惭愧。
毕竟这项操作是用来挽救生命的,它能将呼吸道的分泌物吸出,避免患者因为呼吸不畅引起喉管堵塞,以致发生窒息性休克等严重后果。
许是肩负重任总会让人异常痛苦,所以妈才泪流不断,剧烈抽搐。此时此刻,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个盲人。
那样的话,我就看不到妈的痛苦,想不起妈仍在昏迷。可惜我看到了,还将这些画面留在记忆深处,刻骨铭心。
因为,我太了解她了!
她是一个坚强乐观、积极向上的人,遇事还特别镇定,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沉得住气。
比如有一年,我爸和我也不知道得罪哪路神仙,反正运气差的同时生病带住院。
老伴和爱女、一老和一小,这些事情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就算不崩溃也快愁倒了,可妈就不一样。
她把我们父女俩照顾的妥妥当当,还笑呵呵的陪我们聊天,连眼圈都没红一下,更别说流泪了。
眼圈没红,眼泪没流,并不代表妈铁石心肠,反倒说明她遇事理智。她心里清楚,越是至亲生病的时候,越要让自己保持乐观。
她温暖的笑、开心的说,快乐的忙,爸和我才会有好心情,才能早日康复。
半个月后,爸和我出院了。走进家门的一刹那,妈忍了许久的泪水涌上眼眶。不过最终,她还是将眼泪压了回去。
明明心急如焚,明明伤心难受,仍然波澜不惊,这不仅仅需要无畏的勇气,更需要一颗强大的内心。
就是这么刚毅的老人,却被一次次“吸痰”折磨的泪流不止,而且是在重度昏迷的情况下,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痛?
于我而言,看着妈承受绞心断肠之痛,看着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妈病入膏肓还要继续痛苦,这一幅幅无法更改的画面,才是最残酷的人间惨剧。
7
人生就是这样,虽然人们总说悲喜交加,但在真正的生活中,悲伤还是多于喜悦,悲剧也比喜剧更让人难忘。
而妈所遭受的身心之痛,又何止是悲剧能形容的呢?就算它是最虐心的悲剧也不够。
我不会原谅自己,这辈子不会、下辈子也不会。
谁让妈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呢?我知道生病无法替代,也明白护士在妈身边我不能打扰,可道理归道理,心里永远难安。
所谓母女连心,自然感应得到,实在愧疚万分……
“你好,请让一下。”
就在我为不能替妈承受痛苦而暗自埋怨之时,一个护士礼貌又制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抬起头,看到导痰管进入妈的口中,我心碎欲裂。
妈,又要经历生不如死的折磨了!
折磨,这是和光明对立的词语,带着让人煎熬的负面情绪。
它肆无忌惮的往复循环,凡是被它沾染的人,都有着在地狱行走的绝望。
正是因为它骇人的特性,所以我宁愿妈昏迷不醒。即便我被视作大逆不道也无妨,只要妈能免受痛苦。
毕竟我欠她的太多,多到余生都还不完。
欠了的债是一定要还的,何况我欠的还是感情债。我会将竭尽全力弥补妈,更会向她真诚的道歉,但绝不是在这里。
眼下我要做的,就是让护士停下手上的动作,立刻!
妈又流泪了,含糊不清的哀泣无比凄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延长了,所以妈的痛苦也加深了?总之我看到妈的右腿弹了起来。
虽然只有一下,时间也只有两三秒钟,但它确实发生了。
除了这么多让人既心痛又不安的变化外,唯一不变的,则是妈仍重度昏迷。毫无意识状态下的变化非但没减轻反而严重了,这实在太让我恐慌了。隐隐的,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田文文,你在胡想什么?这世上根本没有预感,不对,预感是存在的……
这一刻,我脑子混乱的就像中了邪,头晕眼花随之袭来。
“文文,你没事吧?我扶你去床上躺会。”
看着瘫软的我,张阳紧张坏了,说话都在发抖。
可惜,他的关心白费了。
当我强忍头痛,挣扎着刚迈出一步,就被张阳拦住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难受。妈没法自主呼吸,只能依靠吸痰排除阻塞物,以免呼吸道感染加重病情。”
张阳边小声劝我边替我拭泪,在他的劝导下,我打消了阻挠护士的念头。看着哭成泪人似的我,护士亦是连连叹气。
她们也不希望我看到这幅画面,妈的凄惨无助任谁看了都唏嘘不止,我就更不用说了。
随着导痰管的深入,妈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眼泪一次次汹涌而出,浸透了枕巾,打湿了床单。
可悲的是,她依然昏迷。
好奇怪,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小时候打针都不哭,大家都夸我勇敢,妈更是抱着我亲个不停,说我是她的小勇士。
既然我勇敢,我是小勇士,就不应该哭。
可我今天怎么了?从上午哭到下午,从早上哭到晚上,一直哭到现在……
8
这还用想?因为无法替代,所以悲愁垂涕。
我,太愚蠢了……
我在心里不停骂着自己,边骂边哭,边哭边骂,恨不得将自己犯下的所有错误骂个一干二净,好让自己减轻一些对妈的愧疚,好让妈感受得到我真心实意的致歉。
十分钟后,护士终于离开了,而我,早已经哭得嗓音嘶哑,身心俱疲了。此时此刻,我望着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妈,百感交集。
想过去看妈,又怕身上浓重石墨的哀伤惊扰了好。虽然妈昏迷不醒,但她一定感受得到,对此我毫不怀疑,因为我和妈之间有血缘关系。
正是由于这层特殊的关系,我才顾虑重重;也正是因为这层特殊的关系,我终是犹豫着,步履沉重的走向病床。
五秒钟不到,我便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妈。
当我望着双眼紧闭,呼吸艰难而又微弱,眼角处还残留着泪水的妈时,我猛地哆嗦了一下。与此同时,我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妈,您别哭了,眼睛的伤口还没好,千万不能哭!您不哭我就亲亲您,我小时候每次生病您都亲我,您说我只要被您亲了,身体就会很快康复,因为妈妈的吻具有爱的超能力。我相信您说的话,也相信女儿的吻拥有同样的超能力,也能帮你减轻痛苦。”
话没说完,我就哭泣着在妈脸上亲了亲,一如她亲儿时的我。
“妈,马上过年了,咱们还没打扫卫生呢。您说七十古稀、八十杖朝、九十耄耋、百岁期颐;您说古稀之年和我去环游世界,还不许我骗您;您说,您,您躺医院干嘛……”
说到这,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知道妈也很难受,她虽然昏迷不醒,但能感觉到一切。
“女儿,没有人会永远一帆风顺,每个人都会有迎风雨浪的时候,只要自己不倒,就没有人能击倒你。”
妈,您的话我一字不差都说出来了,我从不曾也不敢忘记,更不许自己倒下。
然而,您却倒下了。
我嘴巴流血了,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说破了嘴皮。
没想到,嘴皮真的会说破……
看着我嘴角流出的鲜血,张阳既着急又心疼,他取来棉签想给我上药,却被我挥手阻止了。
我抬起有些僵硬的胳膊,将嘴角的鲜红随意抹去。
又等了许久,妈仍然没有变化,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不过我知道妈在努力的呼吸,因为呼吸机上的数字一直在跳动着。
说实话,她顽强的求生欲让我很感动,但她的呼吸声也让我很伤心。气若游丝,就是形容妈此刻的呼吸。
再次站起身,用干裂带血的双唇吻着妈的面颊,我是那样小心,生怕裂开的嘴唇划伤妈悉心呵护的容颜。
妈很注重保养,会保护好每一寸肌肤。像她这样注重形象的人,却不得不因为手术剃光头发。
她一定不喜欢现在的样子,想到这,我强颜欢笑道:“妈,您永远美丽动人,不管何时何地。知道你很累,很想休息,那就多躺会,听我讲故事。”
9
我妈姓向,名芳云。
在我三十五岁之前,每每读到这三个字总觉得俗气,直到有一天,我猛然顿悟。
原来,它诠释了妈的一生。
向,是葵花向日的向。
向日葵有一个人所共知的特点,因其花序总随太阳转动故而得名。它的寓意涵盖了信念、光辉、坚强、热情等一系列同人类性格有关的特征。
芳,则为芳草萋的芳。
小草是一种看似平凡却不平庸的植物,不管经历怎样的风吹雨打依旧昂首挺胸。
如果说把某个人比作小草的话,正说明此人面对困难绝不妥协。
云,乃云淡风轻的云。
通常说哪个女人云淡风轻,意思是她不浮躁不计较,并不是说没有追求。相反的,她会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永远不颓废。
我们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居住在一个二线城市——西阳市。
西阳市有个向家村,那里就是我妈的娘家。我妈兄弟姊妹四人,她排行第二,上有兄长下有小妹。
因为是长女的缘故,妈自小就学做各种女工和农活,不管擀面蒸馍还是纳鞋底做针线、又或者种菜收粮洒农药,她样样精通。
妈生于1951年7月6日,时节正好是盛夏。为此,我经常揣测一个问题:因为妈生在夏天,所以对谁都热情似火,是这样吧?
妈生在夏天,所以对谁都热情似火,是这样吧?
妈遗传了姥姥的优良基因,漂亮活泼、喜爱文艺。
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最爱问爸关于妈的事情。他俩是一个村长大的,住的又特别近,彼此之间绝对熟悉。
有一次,我又缠着爸让他给我讲妈的往事,他老人家想了想说道:“总讲那些说过的没意思,我给你说说你没听过的。”
听了爸的话我特别开心,就急急呼呼的让他赶紧告诉我。
我着急确实没错,我爸不急也是事实,他神秘地问我:“文文,你知不知道你妈儿时最盼望什么?”
盼望什么?小孩子当然盼着过年了,不但有好吃的食物还能穿漂亮的新衣服。
对于爸的问题,我想都没想就肯定的说出“过年”。说完,我得意洋洋地等着爸夸我。
结果,爸失望的伸出右手的食指晃了晃。
我没料到,他老人家竟然否定了我的答案。
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那个年代没什么值得孩子高兴的事,于是无奈的说道:“课本上说你们那个年代缺衣少食,过年才有好吃的,也才能穿新衣服。如果连过年我妈都不稀罕,那我真想不出什么对她最有吸引力。”
看到我一脸沮丧的神情,我爸像个老师似的和蔼的安慰我:“没事,我知道你肯定答错,不止是你,我还问了你大表哥二表姐他们,没一个人答对,你也不用沮丧。”
“爸,我不沮丧,您赶紧宣布正确答案。”
真的,我特别想知道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
见我迫切的想知道答案,爸终于慢慢开口道:“你妈最盼望的就是村里人蹲在门口吃晌午饭的时候。”
“啊?为什么?难道我妈没饭吃?”
爸的话让我呆若木鸡,我没想到竟是这个答案。
“不是你妈没饭吃,而是你妈早就吃完饭了。村里人吃饭都喜欢凑在一起,闲谝聊天多热闹。每到这时候,你妈就跟你莲姨跑到人群里,一个唱一个跳的表演样板戏。还别说,她们演的还挺有模有样。”
当我爸用幸福的口吻说明原因后,我恍然大悟。
那段日子,我的成绩直线下滑,因为我总替妈疑惑。
她怎么没当演员?
10
“您还记得吗?我五年级期末考试退步厉害,老师叫您去学校面谈。您回来就把我一顿狠揍。老师说我不专心听讲,总操心您为什么不当演员。”
提起往事我只想笑,我知道妈也开心。
可是张阳和护士怎么不笑反哭呢?我有些茫然。
直到张阳帮我擦去泪水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在笑着流泪。
“妈,您还不想起床吗?”
刚开口我就后悔了,凌晨三点让妈起来干嘛?不懂事!
“妈,您知道黑夜让我想起了什么?想起那张老照片了。”
说到这时,我的眼前蹦出一幅熟悉的画面。
一个小脸脏的和猫似的女孩,卯足劲将一个大箱子拽了出来。看着古董一样的箱子,她的好奇心顿生,上去就是一阵乱踢,终于,箱子被踢开了。
那个女孩,就是我。
“咦,这里面怎么全是相册呀?”
我在箱子里来回翻找,除了几本老相册之外再无其他。那一刻,我无比失望,躺在地上又踢又打。
这么踢打了一会儿,还真被我发现了一个宝贝。
那是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长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
她长得真像妈,咋还挎着枪?真的假的?为了解开心中的疑团,我一溜烟跑去找我爸了。
“嗯,是你妈,是她十八岁那年照的。你妈是向家村的民兵连长,既要带领民兵进行训练,又要在夜里四处巡逻,经常都是一个人出去。”
爸一边笑眯眯的看着照片,一边讲着和妈有关的往事,语气里都是满满的骄傲。我当然也佩服妈,可毕竟年龄小,有些事压根不懂,只得继续请教我爸。
“爸,啥叫民兵?”
幼稚的问题让爸没了聊天的兴致,他将照片放到抽屉里锁好,起身去客厅看电视了。
“您瞧,我将这宝贝保存的多好,您看了肯定夸我。”
我拿着照片在妈眼前晃动,我知道她能看见,她在用心“看”。
“滴滴,滴滴……”
猛不防的,手机响了。
“文文,你妈妈怎么样了?”
这是来自大洋彼岸的问候,姜宇阿姨发来的。
“文文,你妈手术怎么样?醒了吗?还发烧吗?”
马瑞阿姨对妈的关心,总是这么细致体贴。
“四姐,得知你突发脑溢血我真不敢相信。”
展阳叔叔不管聊天还是发信息,都是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
“云,你不是要和我们出国吗?可,可,唉!”
姚萍阿姨的慌乱,全都体现在了字里行间。
逐一回复几位长辈之后,我将收到的信息一条一条念给妈听。她绝对想知道信息内容,因为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五姐弟。
几位叔叔阿姨都是知识青年,其中姜宇阿姨年龄最大,展杨叔叔年龄最小。
他们是1971年在向家村工作时结识的,虽无血缘却胜似亲生姐弟。彼此相互照应,相互关心,不管谁有困难一起解决,从来没有谁抱怨过一句。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的友谊没有随着时间和空间而改变,就算时至今日,就算姜宇阿姨去了国外,他们依然联系不断。这种至真至浓的情谊让我深受感动。
1971年既是妈的友谊开端之年,也是她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于她而言,这一年非比寻常。
为此,我特意“专访”我妈,请她谈谈自己第一年工作时的感想。我还买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想将我们的谈话内容记录下来,以便我写工作感想用得上。
可等了半天,就听妈说了六个字。
对此,我是万般纠结,不甘心的继续问道:“妈,请您说详细点,我这还准备认真记录呢。”
妈看了我一眼,利落地说了俩字:“完了!”
“完了?这也太通俗易懂了。”
我锲而不舍的第三次“专访”,直到妈斩钉截铁的“嗯”,我才不得不放弃了“专访”。
打开笔记本,我失望地写下六个字:“很激动,很高兴。”
11
护士已经给妈打了多次退烧针,可她仍然高烧不退。
望着体温计上仿佛凝固的“41”,我的心像被揪住似的一阵阵发紧。
我希望时间静止不动,因为妈从未醒来。眨眼功夫,三个小时又过去了,一切照旧。
医生每二十分钟查一次病房,频率越来越密集,表情越来越严肃。
所有的现象传递出一个信号,这一次,妈凶多吉少!
“妈,医生来看您了,他说您很坚强,说您病情有了好转,我就知道您运气好,我,我……”
这一分,这一秒,我哆嗦的双唇再也说不出话了。
“妈,听到好消息您乐坏了吧,我也特别高兴。再高兴咱们也不能哭,您眼睛的伤口还没长好。”看到妈眼角的泪水,我又急又心疼,连忙伸手去擦。身后传来护士的哭泣声,原来触景生情真的存在。
张阳来到我身旁,手里拿着一个水杯。见我神思恍惚,他只好喂我喝水。
刚喝了两口,钻心的痛便激得我一个哆嗦,就在这个间隙,我看见水面上漂浮的血丝。“文文,你这样熬下去会垮的,你还有咱爸,你不能……”
话到此处,张阳落下泪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阳,陪我聊聊天,我睡不着。”
我木然地说着,双眼空洞。
张阳点了点头,拿过椅子坐在我对面。他是个好男人,我守在妈床边,他守在我身边。
使劲搓揉了几下脸颊,让疲惫的大脑清醒过来,稍稍想了想,缓缓开口了。
“别的不说了,就说说妈的奋斗史。”
“好,冼耳恭听。”
张阳擦了擦双眼,勉强笑着。
“在我幼年到少年的十年间,我一直认为妈忘了我。她总是急乎乎的上班,下班后扒拉几口饭又去加班。我为什么不爱吃面条?因为小时候方便面吃够了。”
正说着,监测仪响了,该给妈测血压了。
拿记录本的时候,我看见妈流泪了,稍一思忖,懊悔不已。
妈,一定听到我抱怨了。
“妈,我不该埋怨你,我知道您就这性格,干什么事情都认真。”
我说的是事实,我爸都自叹不如。帮妈擦掉眼泪,我继续对张阳讲妈的事情。
妈三十岁才有了我,她对我视若生命。
她疼爱我但不溺爱,她和爸工作都忙,周末也经常加班,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我八岁时便学着做饭,因为掌握不了火候,做出的饭不是烧焦就是夹生。
记得有一次,我妈难得早一点回家,正遇上我自己炒菜做饭,她便坐在一旁看我做什么饭?到底做的怎么样?
当我端着做好的饭菜让她品尝时,她端起碗边吃边说:“我女儿真棒,做的饭真好吃。”
当时我不明白妈为什么别过头吃饭,现在想来她一定是在擦眼泪。女儿整天吃生焦胡饭,身为母亲她当然难过。
十一岁那年,四岁的表弟住到了我们家,我不但要做饭还要照顾表弟。因为这些事,妈总是觉得亏欠我。
和张阳聊到这里,我扭头看向妈,说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12
“妈,你总说我小时候可怜,没人陪伴和照顾。您上班的时候忙,可退休了该有时间陪我吧,结果您又跑去上老年大学,还认识了许多叔叔阿姨。您的朋友们每个周末都来找您,我是说您不嫌麻烦,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您太累。”
哽咽着说完心里话,我握住妈的手郑重说道:“妈,女儿很爱您,也非常敬佩您。您奋斗了一辈子,从不向困难低头,这一次,您也不能放弃,不许骗我。”
妈是个好人,心存善念,乐善好施。
不管谁遇到难事,她都尽其所能的帮助。即使有时不舒服,也仍然忙前跑后。妈的做法让我很生气,主要还是心疼她。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发生在2014年冬天的那件事。
那年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总之特别冷,这样的天气对妈很不利,她有偏头疼的老毛病,不能受寒。为此,我特意给她买了一顶帽子,又大又暖和还不扎头,我叮嘱她上课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免得受凉头疼。
可结果呢?她竟然把帽子送人了。知道这件事后,我气的差点砸了窗户,我问妈什么意思?不喜就明说,干嘛把帽子送人。
瞧着我气恼的样子,妈并没有指责,而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女儿,做人不能自私,谁还没有个缺衣少穿的时候?看到了就帮一把,又不是什么难事。”
妈的话触动了我,从那以后我也开始帮助别人,在这个过程中,我收获了许多以前不曾有的快乐。
2015年1月7日下午14点45分,妈在坚持了三天两夜后,终是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望着再也不会看我一眼,再也不会和我说一个字的妈,我浑身如同石化似的僵硬。
想走上前,腿动不了;想说句话,嘴张不开。
看到我的样子,医生忙说道:“田文文,你母亲能坚持这么久实属不易。一般像这样危重的病人,最多坚持半天,你母亲却坚持了这么久,她的意志力很厉害。你不要太伤心,节哀!”
是啊,妈很坚强,可惜这次……
转身望向病床,我泣不成声。
妈,我希望您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您虽然昏迷,可您“看”得到我。为我在您耳边呼唤时,您流泪了。
您从未放弃,只是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双腿总算能动了。挪到妈的病床前,轻抚妈的面庞,我再次开口。
“妈,我这三天说的话比三十年还要多,虽然说破了嘴,可我一点不在乎。医生让我准备后事,我心痛的差点死掉,也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
巨大的悲痛让我无法站立,我只能跪在妈的床前,最后一次说出了心里话。
“妈,能当您的女儿,我荣幸之至。我会继承您的勤劳、勇敢、善良,也会向您那样关心朋友、帮助别人,做人做事都问心无愧。下辈子,您不能再骗我了,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