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曾经,来日方长是我的口头禅,张口即来;现在,世事无常是我的口头禅,莫藏于心。
从来日方长到世事无常,从张口即来到莫藏于心,变化的不仅仅是词语本身,更有我对之前种种的改变。这种改变不是浅显的表象变化,而是内心对事物认知的扭转。
这种如同灵魂共鸣的改变,源于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名字,源于一个坚毅而伟岸的身影。
有时候我会突发奇想,想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会怎样?是不是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奈何现实一次又一次将我打败。
因为我是他的女儿,这是不能也不可能改变的真相,所以故事这样拉开了帷幕。
第一章 怒火爆发
四天,我已经四天没有休息了。
这里的休息,也就是我此刻所想的休息,除了纯粹的睡觉别无其它。除此之外,我不敢也没心情去想别的休息方式。
人有时候很奇怪,比如说好不想偏偏要想,而且一想就停不下来。我想到每周五晚上,我一定会边听歌边一个飞跃,扑到卧室中间的大床上。
我喜欢那张床,它是爸特意为我挑选的,为的就是让我好好休息。若是一张床能让爸得偿所愿,那我的病痛一定会减轻不少。
毕竟我的颈椎受损严重,每天创作的时间又那么久,所以我需要一张合适的床。其实我说的不完全对,如果用爸的话来说,舒适才是选择的关键。
“爸,我觉得这张床特别合适,哦不,特别舒适,就它……”
“它?你的眼镜是不是该重配了?这床都快凹出造型了,还特别舒适,走走走,去那边看看。”
以上对话出自我和我爸,或者说是刘悦悦小女神和刘安康老男神,其实变来变去还是我们父女,动不动就说急眼的刘家父女。要是再急的话,也就,也就剩吵架了……
“一床家属!刘康宁家属!病人体温多少?”
正回想上个月和爸在家具城的的情景,孰料被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冷冷打断。
“你声音这么大干嘛?每一次来查房都和打架似的,难不成你是冒牌护士?”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爸前天晚上住进这个病房开始,眼前这位年龄不大,脾气不小的护士就横挑鼻子竖挑眼,总之各种理由层出不穷。
“你说谁冒牌呢?谁查房又和打架一样?你没听见我说话是你的事,也不看看自己呆愣愣的和塑像一样。”
“你说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再给你们‘院办’说一遍。”
话音刚落,我就拿过手机调出了通讯录。
“看好了,这是你们‘院办’电话,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打电话。我没什么额外的要求,你只需要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就行!”
隐忍许久的怒气一旦爆发,必将有着势如破竹的凌厉,如同眼下拿着手机的我。
“我,我不就是声音大了点吗?再说,再说我要登记体温……”
许是没料到我会真的反映问题,许是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许是又惊又怕的心理同时存在,总之此时此刻,这位找茬的护士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其实这也正常,我本就不会难为别人,只是她的态度……
“护士,这是我的体温计,麻烦你登记一下。”
就在我即将摁下通话键的刹那,身后却传来一个极为虚弱的声音。
这,这是爸的声音?这是爸在说话?刘悦悦,你没产生幻觉吧?!
“悦悦,扶我起来。”
“爸,是您在叫悦悦吗?真的是您在叫悦悦吗?”
当我扭头转身的那一刻,当我看着爸尽可能的想放轻松些,好让自己毫无血色的面容绽放一个“安然无恙”时,我心中所有的怒气全都烟消云散。
留下的,只有百感交集。
“你这孩子,不是我叫你还能有谁叫你?难道别人的爸爸也会理直气壮的让你扶他?”
因为鼻腔里面插着长长的胃管,所以爸说话的时候很吃力。若是不小心的话,胃管很容易弄伤咽喉,更严重的话,还会刺破食道。
为了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爸,不要在受到任何冷遇和委屈,所以我不归一切的跑到病床前。
“爸,您千万慢着点!昏迷了两天两夜还这么心急,您就不能让我少些担惊受怕吗?”
眼瞅氧气管还在鼻子下面,手上的留置针头也没固定好,更让我惊俱的是胃管差点被爸压住。我的天呐,看看这幅画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住院呢。
“哎呀,还真是的,你不说我都忘了。”
听到我满是关心的责备,爸才恍然大悟的回过神。
“爸,您想下床活动可以,但现在绝对不行。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您前天下午才做的手术,所以三天以后才能下床;二是您动不动就想拔胃管,即使赵医生给您叮嘱了N遍,您依旧执着于自己的做法。”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我差点喘不上气,饥肠辘辘的感觉愈发明显。如果只是饿也没什么,因为我是一名专职作者,饮食不规律早已经习以为常。
此时此刻,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累,才是让我连喘气都觉奢侈的真正理由。
第二章 良苦用心
“不让拔胃管?赵医生说过吗?我怎么想不起来呢?好像,好像是说过,悦悦,是说过吧?”
爸说到这,突然叫了我一声,眼神之中尽是疑惑。
“嗯?哦,说过,说……”
第二个“说过”还没说完,我就被嘴里的食物呛得直咳嗽,那是一块正在吞咽的饼干。因为我吃得实在太快,又加上和爸说话,所以没嚼碎的饼干渣进入了气管。
“悦悦,喝水,快喝水。”
看着眼泪都被咳出来的我,爸急坏了,准确地说是吓坏了。
不然的话,他的嘴唇为什么哆嗦?他的声音为什么发抖?最关键的就是,爸竟然,竟然坐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度惊讶是否具有特殊功效,比如祛除嗓子异物外加镇咳之类,我只知道自己的咳嗽止住了。咳嗽虽然止住了,眼泪却一个劲往下掉,内心的酸楚更是无法遏制。
“您,您怎么起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经扶住了爸,与此同时,病床旁的呼叫器也响了起来。
“大叔起床过猛,胃管被压得松脱了,必须重新固定。问题不大, 你别紧张,我会处理好的。”
说话的功夫,又一个护士推门而入,她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之所以说她是“又一个”,因为我面前有一个。
这个护士不是别人,正是我要向“院办”投诉的责任护士,她的名字叫王媛。王媛护士,她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奇怪到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她?
爸刚入院的时候,她就黑着一张还没睡醒的脸,直到我和她发生争执,她依旧满脸的不高兴。咄咄逼人的语气,丝毫不带掩饰,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挑衅。
可现在呢?严谨的说是刚才,她不但身手敏捷地扶住了爸,而且语气温和地安慰着我。此刻,更是小心翼翼的给爸重新固定胃管。
虽说人都会变,但这样的变化实属少见,说是变了一个人也不过分。只是这转变的速度,让人不想疑惑都难。
就在我深感疑惑之时,耳畔再次响起她的声音。
“大叔的胃管已经固定好了,这下你该彻底放心了。张姐,谢谢你送托盘,刚才我实在走不开……”
望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到没?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和人之间要多些理解。”
俯身准备给爸盖被子,却听到他似睡非睡的教诲。
“知道了爸,您的话我谨记在心,您也赶紧休息会。养足精神才利于恢复,咱们也能早点回家。”
看着虽然虚弱可满脸慈祥的爸,我边微笑答话边替他掖好被子。抬头的那一刻,我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王媛。
她先是冲我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爸,再次郑重地点了点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暖心的话:“大叔,谢谢您!”
王媛的声音很轻,不过足够清晰。
“悦悦,对别人不要太苛责,谁都有不足之处,你也一样。所以啊,尽可能给别人留条退路,别人有路可退,你才有路可进。这既是相辅相成的道理,也是为人处世的原则,务必记住。”
这是爸最常说的话,可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领悟。
第三章 病情突变
爸入院的第六天,也就是我梦见妈的那天,他原本稳定的病情突然出现反复。半小时不到,爸的体温已经升至40度,心率更是快到每分钟160次。
当我看到监测仪上反常的数据,当我听到病床上急促的呼吸,我整个人紧张的差点喘不上气。
正是因为这种近乎极限的紧张,所以才有那场震撼灵魂的记忆。
“爸,我梦见妈了。”
那天清晨,我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六个字。说完我还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五点五十分。
还不到六点,也就是说,我才眯瞪了二十分钟……
“聊的什么?”
正当我站在床边扭脖子甩胳膊,缓解因为趴着睡而压麻的四肢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爸忽然问了一句。
冷不丁听到爸说话,还是这么摸不着头脑的话,又困又乏的我自然反应不上来,最起码愣怔了一分钟。
见我不吭声,爸也没再问,而是自说自话:“你妈在的时候,我们每天都会去楼下的小花园晨练,每次晨练都要聊半个多小时。不管大事小情还是家长里短,只要有新鲜内容就一起聊,有时还会抢着说,特别有意思。”
说到这,爸禁不住笑了,泪水也跟着流了下来。
“爸,您别难过,我妈也不想离不开您。都怪我,好好的和您说这些干嘛?”
看着爸无声流泪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想安慰爸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把自己弄得更伤感。
最终,还是爸先打破了悲愁的沉默。
“悦悦,等我出院也快清明了,咱们到时去看你妈,也让你妈看看咱们。”
“好,我陪着您,您陪着我,咱们一起去。”
话到此处,眼泪又蓄满我的眼眶。
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我的心情特别低落,每次都是话没说完就哽咽,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其实也没法掩饰,因为鼻子一个劲发酸,喉咙更像被棉花堵着,所以眼泪憋不住地流。
如果说止不住的泪水是情感的渲泄,那么梦中的场景就是思念的渲染。在我的眼里心里,不管渲泄还是渲染,都是无法遏制的焦灼。
毕竟爸还在医院,毕竟我还在陪护,毕竟我们还没有回家。
“还没有等同于还不能,那什么时候才能呢?妈的离去已经夺走了我所有的思念,爸的入院又给我带来了无尽的担忧,这一个又一个的现实……
“悦悦,快喝杯水,你的嗓子都哑了。”
正被离愁烦乱圈囿着的我,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醍醐灌顶般应了一声,拿过杯子扭头就走。
“刘悦悦,你在干什么?嗓子哭哑了还浑然不觉,真会添乱。”
走在去水房的路上,我暗暗埋怨自己不够冷静,说白了还是担心爸。没办法,谁让爸总是爱担心我们?甚至于我或孩子咳嗽几声,他都会紧锁眉头老半天。
既然如此,我……
“哐当!”
我就这样边走边埋怨自己,直到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我才惊觉出了大事。待到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幕让我悔愧的差点死去。
刚才慌里慌张的只顾着拿水杯,却丝毫没发现错拿了爸的水杯。爸的水杯和我的水杯很像,不同的是,他的杯口处有个带弧度的开口,我的杯口则光滑的连个裂纹都没有。
别小看这个不同,正是有了它的存在,才没有出现大的问题。
爸做的是肠道手术,而且发病急势头猛。为了减轻爸术后的痛苦,也为了爸能尽快痊愈,医生反复叮嘱我要格外注意。
而“格外注意”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绝对禁止饮水,每天只能用规定的漱口水漱漱口。如果实在口渴的厉害,就将沾水的棉签放在嘴唇上,以此减轻嘴皮的干裂程度。
爸手术后一直很注意,气色也愈发愈发红润。可爸现在的样子,咳嗽不止,气喘厉害,再看掉在地上的水杯,明显就是呛水的表现。
我知道了,爸是准备漱口,谁想却拿起了我的杯子。我只想着自己心绪不佳,却忘了爸也会难过,难过起来也会慌乱无措。否则的话,他不会看也不看就拿起杯子。
“爸,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我这就给您叫医生,这就叫……”
颤抖着手刚摁下呼叫器,就听见两声揪心而剧烈的咳嗽,几乎同一时刻,一抹鲜红顺着爸的嘴角流了下来。
第四章往事如风
“爸,您的嘴里怎么有血?您哪里不舒服?您到底哪里不舒服!”
许是那抹鲜红实在刺眼,许是那抹鲜红实在惊心,总之那一刻,我抱着爸不停大喊,似乎不这样就会丢了爸。
不行,命运已经弄丢了妈,我再也找不回来妈了。这一次,我不能让命运再得逞,我要护住爸,拼尽所有护住爸。
爸答应过我,他不会丢下我,更不会像妈那样一去不回。诺不轻许,许则行之,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虽然这个严重的失误因我而起,但爸依然不能置我于不顾。我是谁?我是爸爱若生命的女儿,我是爸牵肠挂肚的至亲,我是和他有着相同血缘的刘悦悦啊!
“怎么回事?怎么吐得这么厉害?”
刚用尽力气将爸扶稳,赵润就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身白衣的他,边询问王媛情况边盯着监测仪,另外两个护士则按照医嘱准备东西。
在这样紧张又忙碌的环境中,我无疑是个多余的人,不适合也不能停留。哪怕再担心也不行,因为爸的一举一动,甚至微蹙眉头都能让我紧张到窒息。
身为病人家属,我的情绪难免会影响到赵润,就是病房那个长相文静、说话冷静、处事镇静的主治医生。只是,我和赵润并不陌生,我若在的话,他……
“放心,我在这里,你赶紧休息会。”
神思恍惚的走到病房门口,正准备开门出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事隔多年,再次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仍觉温暖。
“赵润,谢谢你!”
感谢的话虽然很短,可一点都不掺假,就像我对他的思念,从未减少一丝一毫。有时想起以前的岁月,还会禁不住流泪……
我和赵润是初中同学,从初一开始就在一个班,初二上学期我们又成为了同桌。赵润学习特别好,尤其擅长理科,我和他正好相反。
我一直偏爱文科,对理科向来敬而远之,每次数理化考试我就恨不得消失。赵润成为我的同桌后,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在他的辅导下,我的理科成绩突飞猛进。
初中毕业那年,我如愿以偿考上了理想的高中。我考的理想,赵润就更不用说了,他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省重点高中。虽然高中我们没在一起,但每个周末依然能见面。
原因很简单,也很让我感动。因为赵润仍像初中那样,认认真真的帮我补习。无论雪花漫天的寒冬,还是骄阳似火的炎夏,他都雷打不动的来我家。
每周六晚上的补习他坚持了三年,每一次补习他都要耗费两个小时,这还不算他在路上花费的时间。三年光阴,两个小时,不管哪一组数字都是无法重来的岁月。
这些数字的变化,也使得我和赵润的关系越来越明朗化。其实所谓明朗,就是我俩彼此表明了爱慕之心。情窦初开的爱恋虽然知晓了,但繁重的学习并未耽误丝毫。
少年时期的感情就是这样,既懵懂纯粹又热烈鼓舞,似乎哪里都有对方的身影,又似乎哪里都遍寻不到。总之再怎么思绪万千,也能沿着对方的轨迹走下去。
当初的我,就是被赵润这个“王者”领进了大学。可惜的是,我们一起熬过艰苦的高考时光,却没能一起拼过短暂的分别岁月。
大四下学期,还在实习的赵润被家人逼着去了国外。而当时的我,已经联系好了工作单位,只等拿到证书就开启新的人生,所以我很开心。
对于女孩子来说,能拥有固定的工作比什么都强,那是独立自主的象征,那是生活稳定的保障。再说我的待遇并不低,算得上是都市白领。
刚出校门的女大学生,前途光明的年轻白领,安逸舒适的工作环境,这些条件多么优渥。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些优渥的条件,最终导致了我们的分手。
现在想想,还是当时都太年轻气盛,谁也不肯为谁退让一步。他既不肯结束留学,我也别再久候佳音,各自安好成为故事的结局。
其实说来说去,我们还是没有缘分。
“找了你好几圈,原来坐在这里。”
往事浮沉间,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第五章 症状频发
“我爸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严不严重?你快说,快说啊!”
抬头看到赵润的那一刻,我就像个弹簧似的跳了起来,然后又像个复读机似的问个不停。
“你别紧张,叔叔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胃管划伤了食道黏膜,我已经处理好了。”
赵润说到这笑了笑,我知道他是想缓解我的情绪,刚才的我确实有些失控。我也知道他没有骗我,因为他从不对我撒谎,即便再心如明镜,我依旧慌乱地继续追问。
“既然没什么大问题,怎么咳得那么厉害?而且一点劲都没有,浑身还抖得厉害,好像在发烧。不不不,不是好像,就是在发烧,我爸的额头……”
“悦悦,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知道你很着急,但我希望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看到我紧张近乎到极限的样子,赵润也停止了“和颜悦色”的交谈,为了让我尽快平静下来,他直接打断了我的语无伦次。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最快的语速表达了他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蛮横的办法挺有效果,起码此刻的我安静了许多。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我的情绪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后,到现在已经平稳了许多,整个人也安静了许多。想起自己刚才的样子,我愈发觉得不好意思,向赵润道歉后又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自己的陈述。
“说什么‘对不起’?我主要怕你急坏身体,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叔叔咳嗽的确是因为呛水,虽然只喝了一小口,但也要经过气管。呕吐和发烧的原因相对复杂些,一是因为胃管的刺激,再有就是药物的迟缓反应,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药物过敏,这个是主要原因。”
“原来是这样,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到。”
得知爸的症状主要源于药物的迟缓反应时,我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安稳了些。虽说迟缓反应也不能轻视,但起码清楚了原因所在,最关键的则是消除了我的隐忧。
在赵润说明情况之前,我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我怕爸和妈一样,弃我而去再不相见。真要那样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更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孤儿”的称呼……
“悦悦,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什么事?”
正陷于悲喜交加中的我,被赵润再一次吓到了。虽然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挺平和,可倏忽之间的开口让我恐慌的磕巴。
这也难怪,情绪不稳的人本就紧张,何况我还牵心着爸,所以听什么都是风声鹤唳。
“没事没事,你别太紧张,不然我也会手忙脚乱腿抽筋。”
为了缓和压抑的气氛,赵润有意调侃自己,只是脸上的微笑过于僵硬。既然赵润这么想让我放松,我就不能再绷紧神经,否则我自己都觉得过分。
看到我难得的笑容,赵润总算放心了,长出了一口气后,他开始详细的讲述。
“悦悦,叔叔前几天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他有轻微的‘阿尔茨海默症’。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这种病在老年人中很常见,告诉你也是让你有个思想准备,毕竟你要长期照顾叔叔……”
我不知道赵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住院部的,我只知道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王媛正在给爸换第二个吊瓶。
她的动作很轻,但一点不拖沓,尤其调节药水滴速,更是一气呵成。从我身边走过时,王媛小声叮嘱道:“大叔刚睡着,过半个小时再吃口服药。”
“好的,谢……”
答谢的话还没说完,王媛就匆匆走了出去,还有下一个病人等着她。
第六章 父爱入心
“女儿啊,护士的工作非常辛苦,她们也需要理解和关怀。”
想起那天我和王媛争吵,爸劝我时说的一番话,我就止不住地落泪。
不是说善有善报吗?怎么到爸这里就不灵了呢?难道爸说的话做的事不良善?难道所谓“报”就是一个又一个诊断结果?且丁点都无法让人顺心的诊断结果?
去他的吧,简直太可笑了……
必须承认,和自己对话是一件特别难的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既会唤醒内心也会触碰记忆,更会时不时和自己争吵,关键还没有次数限制。
如果说和自己谈话是一种困难,那么和自己吵架就是一种煎熬。因为吵架不是聊天,吵得越激烈说话越过火,往往会刺中对方痛点。
和别人吵架尚且如此,和自己吵架的煎熬程度可想而知。那感觉就像是给内心带了一个枷锁,沉闷厚重的快要窒息,其实最痛苦的该是悔愧。
悔愧?何止!我对爸何止悔愧……
在我万般内疚的自责下,回忆的大门轰然打开。
“爸,您怎么又没关燃气灶?水都烧干了,哎呦!”
我记不清那天提醒了爸多少次,也记不清那周叨叨了爸多少次,我只记得三天烧坏了两个壶。不对,是三个,加上刚才烫伤我的那个壶。
老天,一周统共才七天,半周还没过完三个壶就没了。如果将这些数字连起来的话,我还真没有勇气想下去。没勇气当然不是因为壶,而是把壶烧干太危险了。
“嘶!”
由于思考过于集中,我忘了指头上的水泡,直到去关燃气阀门时,我才体会到了十指连心的痛。这种痛不是倒吸凉气就能缓解的,必须立刻涂抹烫伤膏,否则感染就麻烦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我忍痛找出来的药膏竟然没一个是烫伤膏,这实在有点雪上加霜的意思。
“奇怪,烫伤膏怎么不见了?我明明前天才用过。小乐,小乐,你是不是动药箱了?”
急痛之下的我,来不及多想,冲着儿子的房间喊了起来。
“什么药膏?我不知道。”
闻声走出的儿子,满脸疑惑地看着我问。
“就是那个黄瓶,算了算了,你赶紧写作业去吧。”
正想着怎么给儿子描述药瓶的样子时,猛不防瞧见他手里拿着的课本,这才想起他们明天要考试。
“对了妈,姥爷前天拿过药盒,说是给你找什么药。”
我刚打开门准备去药店,儿子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同一时间,爸也从他的卧室走了出来。
“爸,小乐说您动过药盒,还说给我找药,找……”
“烫伤膏,我找烫伤膏。”
可能烫伤的手指太过疼痛,可能前天的烫伤还没有缓解,可能爸接连忘关燃气灶让我心神不宁,总之这一刻,爸的这句话让我莫名烦躁。
“忘关燃气灶也就算了,您又找烫伤膏干嘛?它不是您一日三次都要服用的降压药,也不是您每天晚上都要打的胰岛素,所以您不用翻来翻去的找它,一点都不用麻烦,我自己会找好吗?”
人的情绪总是不受控制,往往越烦躁说话越冲,那天的我就是这样。不但说出的每个字,就连每个标点都带着火药味。
当我意识到语气不对的时候,爸已经一声不吭地站了许久。
看到爸无所适从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心酸。自从妈走了后,爸一直陪在我身边,给我宽心,予我关心,让我放心。
“我怕又忘了,着急!就像前天你的手被烫伤,我急得到处找烫伤膏,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放哪了?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时候,你都已经把药买回来了。我当时后悔的啊,又不好告诉你,就寻思着把烫伤膏放到我这里,万一要用也能马上找到。可,可我还是忘了,真是越老越没用,就会给女儿添乱。”
爸一边不停埋怨自己,一边朝自己的卧室走去,嘴里还自言自语道“我再找找,再仔细找找。”
那一刻,爸蹒跚的身影刺痛了我的双眼,更让我快速理顺了烦乱的心情。
“爸,不用找了,我的手没事。”
为了证实自己说的不是谎言,我还装模作样的活动手指,才活动了没两下,就被爸赶紧喝止了。
“别动别动,烫了这么大一个泡还敢动?当心碰破伤口引起感染。你这孩子脾气倔,就算再不舒服也要写作,拦都拦不住。每天半夜还偷偷起来打字,虽然你把房间门关了,我听力也不好,但我能看见门缝透出的灯光。那灯光整宿整宿的亮着,看得我又急又担心还没有办法。悦悦,爸不是不让你写,主要是怕你身体受不了啊!”
爸说到这摇了摇头,又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沉默不语。爸的语气虽然透着责备和不满,但更多的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那样的爱细致入微,那样的爱温暖入心,那样的爱怎不让我一生铭记?
第七章 慨叹
“悦悦,你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悄然展开的回忆总在毫无设防中结束,就像爸忽然提出的问题一样,让我在神思恍惚中关上了往事的大门。
“我没哭,就是眼睛太酸了,您可真勤快,这么快就醒了。”
看着面色苍白,嘴唇发干,眼神却极其敏锐的爸,我半是玩笑半是心疼地说道,同时将凳子往前挪了挪。
“你这孩子总骗我,还离我这么近,怕我听不清你撒谎?”
“我什么时候撒谎了?又什么时候担心你听不到谎言了?爸,我要为您超乎寻常的想象力……”
“点赞”未及说出,我已经“噗哧”笑出了声。笑不是因为爸说的话,而是因为爸孩子气的神情。
想问清楚不好开口,想装糊涂无法做到,纠结的心理经过五官的演绎,呈现出真实的内心世界。那种真实很纯粹,像极了孩子才有的执拗。
“笑什么笑?再笑也得回答我的问题,逃避是没用的,想都别想。”
看我只笑不吭声,爸明显不高兴了,说话都是闭着眼睛不看我。
“好好好,我告诉你总成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孩子了。”
我没有告诉爸,我是想起那天的争吵才哭了,我怕他会追着问下去,更怕自己说出“阿尔茨海默症”这六个字。虽然这是老年人的常见病,但我没打算让爸知道,起码暂时没这个打算。
得病又不是什么好事,再说爸本就病着,所以我才想和他聊聊小乐。毕竟我的孩子,是他爱若至宝的小孙子。
“你想孩子了,怪不得流泪,我也挺想小乐。都是我不中用,拖累我女儿了,唉!”
听出爸言语里的失落,我禁不住在手背上掐了一下,更在心里暗骂自己愚蠢。爸的病情刚稳定下来,身体还很虚弱,我却偏偏提小乐,真是没眼色。
我们虽然是血缘至亲,可目前并不适宜聊亲情,毕竟……
“悦悦,你知道吗?昨晚我就想跑回去看小乐,要不是身上没劲走不动,还有这个胃管也碍事。”
说到激动处,爸伸手就去动胃管,他下意识的动作惊得我一把拽住了他。
“爸,咱能不能别动胃管?万一碰掉了又得受一次痛苦,您就这么愿意承受痛苦。”
趁着说话的功夫,我忙拿过桌上的医用胶带,将爸的胃管重新固定到原来的位置。看着我不亚于专业护士的动作,爸禁不住一声赞叹,接着自顾自地说开了。
“悦悦,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总是前说后忘,自己插着胃管都记不住,动不动就想伸手揉鼻子,就算不揉鼻子也会伸手。人老了真是麻烦,给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净添乱,唉!”
爸说到这叹了口气,惆怅的情绪随之蔓延,就连病房都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医院本就是与众不同的地方,再配上静默无声的气氛,愈发凸显了爸的郁郁寡欢。
为人子女,自然希望双亲笑口常开,可爸现在的样子实在让我心疼。确切的说,是不想心疼都难,因为做不到。
做不到不止是亲情的牵绊,更和爸另一个身份有关。那个身份,既是他一生的骄傲,也是他一生的幸福。
身着戎装十二年,军营岁月最难忘,这句话就是对他另一个身份的诠释。没错,让爸引以为傲的身份正是军人,让爸铭记在心的职责正是军令。
我从小就知道爸是一名舟桥兵,这是一个特殊兵种,也叫特种工程兵。简而言之一句话,电影“金刚川”的人物原型就是舟桥兵。
军人本就辛苦,舟桥兵的训练更是繁重,那种繁重不止是体力消耗,还有面对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既是这样的兵种,又是那样的年代,艰苦程度不言而喻。
就算再艰苦,爸依旧扎根军营十二年,是热爱也是坚守……
“嘀嘀!”
正感慨爸当年不怕艰苦,眼下却被病痛困住自由时,设置好的闹铃响了起来。
第八章打开往事的门
拿过手机看了一眼,不早不晚正是王媛说的时间,爸该服药了。
“时间真是不等人,还没怎么着就半个小时了。”
将手里的药片递给爸时,我禁不住自语一句。对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爸亦是轻笑摇头,等到我放下药瓶,爸若有所思地徐徐开口。
“悦悦,我今天觉得特别轻松,虽然又吐又烧折腾的够呛,但整个人舒服多了。尤其是我的肚子,不再像青蛙吵架似的,全都是气。”
爸的这番话让我忍俊不禁,更让我开心的是“特别轻松”,短短四个字,足以慰藉我长时间的担忧。
“爸,我日盼夜盼总算盼到您好转了,您是不知道我有多煎熬啊!”
想起之前万般担心的日子,我都怀疑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毕竟世事最喜无常,变化不过瞬息之间。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牵肠挂肚,你的心思我更是明白。虽然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能说出来,那会加重你的压力。”
爸一字一句说到这,扭头看向我,微微笑了笑。他的笑容温和而亲切,好似清风拂面,又好似暖阳在身,总之怎么看都是父爱的诠释。
“笑就笑,手舞足蹈的干什么?非要磕了碰了才肯老实。都是当妈妈的人了,还和孩子一样爱闹腾,也不知道我说‘乐极生悲’是给谁说,反正看你这样好像没听。”
因为爸身体好转,所以我格外快乐,雀跃欢呼的调皮劲更是一如儿时。饶是爸知道我的习惯,依旧微蹙眉头说了我一番。
说归说,爸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我,眼神里的担忧呼之欲出。看到爸如此牵心我,我既感动又愧疚,忙换上轻松的口吻安慰爸:“您冤枉我,我从小就听您的话,谁要说我不是听您话长大的我跟谁急。”
我刚说到这,爸就憋不住笑了,边笑边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爸的动作很轻,我几乎感觉不到他手上的力度,若不是指腹上传递过来的温暖,我真的以为他只是晃了一下手。
“晃晃手,踢踢腿,我们一起做体操。”
就这么不经意的,回忆的大门悄然开启。
我是一个八零后,也是第一代独生子女,因为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又比较晚,所以爸妈非常疼爱我。
为了庆祝我的出生,更为了表达喜悦的心情,爸特意给我取名“悦悦”。悦的本意就是高兴,两个悦加在一起,足以见得爸有多么高兴。
真要论的话,爸对我的爱更偏向于溺爱,和爸比起来,妈对我的爱绝对属于带原则的关爱。
这倒不是说妈性子严肃,属于见谁都不苟言笑的人,也不是说爸脾气温和,属于见谁都谈笑风生的人。如果以爱我为衡量标准的话,爸肯定是当仁不让的冠军,或许还会被贴上“亲和力”的标签,前提是如果的话。
然而事实最不讲“如果”,所以妈才是最具亲和力的人,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也是爸心服口服的事实。爸的笃定一点都不奇怪,妈确实开朗又乐观,无论见了谁都是一团和气,对我更是爱若至宝。
关爱少不了,原则没法少,父母对孩子的爱必须两者兼具。因为没有原则的爱护会让子女走入歧途,因为只有原则的爱会让子女远离亲情,所以哪一个都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我承认,妈的“原则型关爱”合理又科学,在妈的参谋和引导下,全方位的学习了绘画、钢琴、朗诵等许多知识。这些知识不但丰富了我的生活,还让我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更使得只此一生的岁月婉约生动。
虽然“原则型关爱”让我变得优秀,但“溺爱型守护”同样改变了我的人生。说到这我要声明一下,爸的“溺爱”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溺爱,只是相对于妈的“原则”来说,爸完全就是和蔼可亲的代言。
按理说,爸应该比妈更讲原则才对,之所以这么认为主要有两点:一是大多数父亲都很严肃,二是大多数父亲都很严厉。综上所述得出以下结论:不管严肃的父亲还是严厉的父亲,都会让孩子产生一种抵触感,而这种抵触感也就是所谓的原则。
正因为这些浅显的认知,所以我才会有“按理说”的错觉,好在我很早就改变了自己的认知。
改变都有一个过程,我也不例外,虽然童年距离遥远,但不影响我对父爱的感知。毕竟感知源于亲身经历,带有感知的经历无不刻骨铭心,就像那个雪花漫天的冬夜。
第九章 事出有因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冬夜特别寒冷,不满六岁的我更是哆嗦不止。
“爸爸,咱们什么时候到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因为浑身一个劲发冷,所以我不停问爸什么时候到家,问得妈都不耐烦了。
“康宁,悦悦今天怎么了?闹腾个不停。”
不知是妈的语气过于严肃,还是我实在受不住寒冷,总之妈边说话我边哆嗦。
“你声音小点,别吓到悦悦,孩子可能累了。”
一直抱着我的爸,明显感到我在哆嗦,他一边不满的说着妈,一边又将我搂紧了些。许是亲人之间都有种特别的感觉,所以我突如其来的反常让爸很不安。
“方英,我怎么觉得悦悦不太对劲?她平时很活泼,不管去哪里都开开心心,今……”
“悦悦今天确实奇怪,可能真的累坏了。也怪我,非要带着孩子参加同学聚会,路又远时间又长,天气还这么冷,唉!”
爸尚未将自己的疑惑说完,妈就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评,话里话外都是无法掩饰的悔愧。
“妈妈,我不累,就是冷。”
在爸怀中似睡非睡的我,迷迷糊糊说了这么一句。短短一句话,寥寥几个字,却足够诠释亲人的内涵。
其实亲人和他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亲情,那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情感,看不见也摸不到,但就是感觉得到。就像浑身酸痛无力,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我,依然能听到妈的自责,依然会下意识安慰妈。
妈心里本就不好受,听到我佯装却无力的安慰,更是难过的伸手就想抱我。
“还是我抱悦悦吧,换来换去不但孩子累,而且浪费时间,咱们得赶紧回去。”
看到妈要抱我,爸犹豫了一下没有同意,并说出拒绝的理由。对爸的拒绝妈没有反对,因为爸没有说假话,现实更是强有力的证明。
我虽然出生在八十年代,家里的条件也不错,但交通工具确实不多。我所说的“不多”不是说家里没有交通工具,而是当时所处的年代,也就是八十年代初期,交通工具的种类真不多。
除了最常见的自行车就是少量的摩托车,当然还有公交车,不过那是大家公用的交通工具,而且车辆和线路都不多。正因为当时交通工具少,妈参加同学聚会的地方又远,所以爸妈都没有骑自行车。
爸和妈临出门的时候就商量好了,下午三点往回走,到家刚好五点,休息一个小时再做晚饭。说实话,爸妈的计划非常合理,时间也足够宽裕,奈何计划不如变化快。
因为同学一直拉着妈聊天,妈又不好意思拒绝,就这么拖到晚上七点才离开。那个时间别说赶末班车了,就连看末班车的影子都是幻想,谁让六点半就没车了呢?
许是那天吃的不合适,加上天气又特别寒冷,所以返程的路上我异常难受。饶是觉得我过于烦躁,爸妈也没有往深处想,毕竟当时的我那么小,情绪上的善变算不得反常……
意想不到的变数,莫名其妙的烦躁,似是而非的猜测,凡此种种邂逅相遇,注定难逃刻骨铭心。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爸不忍心叫醒我,所以将我轻轻放到了床上。妈给我脱外套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喊了一声,也就是这声喊,爸和妈终于知道我反常的原因。
第十章 刻骨铭心
“悦悦,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你不但小脸烧得通红,就连后颈都出满了疹子,而且怎么叫都醒不过来。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和你妈吓坏了,我连外套都没穿就跑到车棚找自行车,边跑边让你妈找个小被子把你裹紧。凌晨两点半,你在急诊室挂上了第一个吊瓶,三点的时候突然出现不适,三点二十分换上第二个吊瓶,这次没出现任何反应,直到挂完你都没吭一声。”
每每说到我五岁那年的重感冒,爸是又后怕又庆幸,最多的则是内疚。说句心里话,我一直不知道“内疚”代表什么?或者说我不知道爸为什么内疚?
如果说后怕是心有余悸,庆幸是心有安慰,那么内疚,该是心有疑惑吧。疑惑之人,自然是我,因为实难想通。
凡事都有原因,想不通的事原因更不会少,随便举几个例子就能说明情况。
比如那天风大雪急,天气既恶劣道路又难走,时不时有人摔倒在地。虽然摔倒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抱着孩子,而且多数都是什么也没拿的年轻小伙。
和他们比起来,爸摔倒的次数应该更多才对,因为他抱着昏昏沉沉的我,走起路来一点都不轻松。可事实并非如此,别说摔跤了,爸连脚下打滑都很少出现。
大雪纷飞的晚上,潮湿泥泞的道路,爸一个人走都很难平衡,何况还抱着因为不舒服,所以不停翻腾的我。我真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爸该是怎么走才能稳步推进?又是怎么走才能让我逐渐平静,不再烦躁的来回翻腾呢?
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爸的心里应该最清楚。既然如此,暂且不管,我要继续自己的探究,或者说又一个例子。
如果说那晚回家是风雪兼程,那么凌晨诊疗就是披荆斩棘。看到这,或许有人会不屑一笑,笑过之后再加一个“夸大其词”。于我而言,无论不屑一笑还是夸大其词皆属正常,本来就没有一模一样的观点。
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观点不同无需强求,但上述看法源于我的经历。既是亲身经历又怎会夸大其词?再说也用不着添枝加叶,因为历历在目的场景没有一处虚假。
都说童年时光最纯真,其实说的话,不止童年时光纯真,就连童年留下的回忆都是举世无双的宝贝。那个时候的我们,无论思考问题还是认知事物,都是坚持与坚定共存的结果,这种结果根深蒂固的很难破防。
之所以要给“披荆斩棘”加上“童年时光”,是因为当时高烧的我特别崇拜爸,即便体温降不下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一点都不害怕。
我说过凡事都有原因,不害怕也一样有理由,细说起来不止一个。在年幼的我看来,第一个理由就是爸没穿外套送我去医院。没穿外套?那可是滴水成冰的冬天,说得更严谨点,那是比冬日还要寒冷的冬夜。
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吹在脸上如同刀割,爸当时也许觉不出什么,因为他一门心思只想着我。他虽然没想着自己,可我知道他不好受,一定不好受。
“那么冷的天也不穿件外套,您在军营的时候就有关节炎,每次犯起病……”
每次犯起病都很痛苦,因为爸的关节炎属实严重,这些话就是我一直说不完的“不好受”。说不完不是我话多,也不是说的次数多,而是总被爸打断。
第十一章 所谓答案
“穿什么外套?我当时就想着怎么去医院,毕竟天黑路滑雪又大。你妈虽然用小被子裹着你,但自行车轮子不停打滑,根本没法骑。后来我也急了,让你妈把你裹严实了,然后抱着你就向医院跑去。”
每次说到这件事,尤其说到送我去医院的时候,爸总是一脸的心有余悸。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的脚步并未前进,一切还停留在那个冬夜。
若是时间真的驻足不前,爸为什么不提他的伤痛呢?关节炎是常见病没错,可爸的关节炎并不轻松,只要受凉遇冷就痛不欲生。对于爸的痛苦,我和妈全都无能为力,一则那是爸当年训练留下的伤,二则“病”只认自己的主人,谁的病痛谁承受,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综上所述,我更加疑惑,因为不符合常理。怎么样才算符合常理?假如按照我的思考模式,该是这样的还原。
返程的路上爸并没有抱我,听见妈的惊呼也没有吭声,对于我身上的疹子亦是漠然,据此类推,据此类推何止内疚?怕是造成的后果一辈子都无法挽回。
正是因为爸那天所做一切完全相反,所以我才苦苦思索寻找答案。毕竟是险象环生的重病,即便早已痊愈仍旧难忘,就像那晚的经历总会悄然浮现。
每当我想起那晚的画面,都会不由自主的替爸感到累。
风雪兼程的抱着我刚进家门,又连走带跑的将我送往医院,不管回家还是出门皆在寒风刺骨中穿行。那样的天气爸怎么受得了?他的腿脚不能受寒,因为训练时受过伤,因为伤腿留下了后遗症……
再多的“因为”也难解心中疑惑,对于爸的内疚我委实想不通,更无法给自己一个信服的理由。这个疑惑伴随了我很多年,直到一次闲聊妈才说出了答案。
“你爸内疚是因为心里有愧,他总觉得是自己疏忽才导致你病情加重。如果你刚开始说不舒服他就留心看着,你也不会病得那么厉害,你爸看着你难受的样子他能不内疚吗?真要论的话,我才最该说内疚,要不是……”
虽然那次的闲聊像开检讨会,但妈还是把一切讲得清清楚楚。临了,她老人家还不忘告诉我:“悦悦,你爸那晚也病了,他抱你去医院的时候没穿外套,结果回来就病倒了,连着烧了好几天。”
原来爸那晚也病了,我只想着爸的腿会疼,却没料到爸也发起了高烧。从妈的讲述中不难发现,爸的症状比我要严重得多,他可是连着发了好几天的高烧。
其实我觉得,父爱很像年深日久的佳酿,越是往后越能品出其中滋味。品出滋味才能悟出父爱,悟出父爱才能理解父亲,就像现在的我理解当初的爸。
“本以为你在我的怀抱足够温暖,却忘了幼小的你更需要仔细呵护。身为你的父亲,没能照顾好你,我非常抱歉。”
爸当时就是这种心情,我猜的一定没错,因为我理解他。
第十二章那时岁月
沉浸往事总是难以自拔,似乎深陷其中就能留住某段美好,然而事实总能战胜回忆。
“扶我起来,悦悦,悦悦……”
听,我就是在爸的呼唤下回到了现实。
“爸,您要干嘛?我来我来,您千万慢着点。”
在我手忙脚乱的帮扶下,爸总算顺利的坐了起来。
“我没事,就是躺的太久不舒服,这下好了,坐起来舒服多了。所以说,还是我女儿本领大。”
爸的话让我忍俊不禁,我笑着回问他:“爸,我扶您起来也算本领大?您可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幽默多好,像你妈那样,整天乐呵呵的,你见了也高兴。”
爸微笑着说到这,忽然一声长叹,双眼也跟着眯缝起来。这种表情难以名状,既像在感怀什么又像在感慨什么,反正怎么看都带着岁月的丰盈。
岁月的确丰盈,因为它裹挟着悲欢离合,因为它承载着过往曾经。此时此刻,在爸追忆中打开的“岁月”,更有种娓娓道来的生动。
“这辈子最让我感到幸福的事,就是和你妈结发为夫妻。四十年风风雨雨,我们一起携手走过,原想着金婚那天补拍一套婚纱照,谁料你妈突发急病,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走了。世事无常,变数不过瞬息之间,有些意外真的就成了永远的遗憾。”
每次提到妈,爸的神情都会不知不觉发生变化。以快乐的口吻打开话题,以悲伤的语气结束话题,中间的叙述则是悲喜交加。
对于这些变化我心知肚明,因为我也想念妈,除却思念离愁之外,我的内心更多了一份惶然。毕竟以前的我只喜欢和妈谈心,和爸的交流多是概括性总结,有时甚至连所谓的总结都免了。
凡事都有原因,我喜欢和妈畅谈心扉亦不是无缘无故。如果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那么沟通方式就是最好的回答。
“方英,你的脾气就是好,无论和谁说话都不急不躁,难怪大家都愿意和你聊天。”
“悦悦,我们总来你家玩你可别嫌烦,谁让你妈人缘这么好呢?你爸当然也好,就是看起来比较严肃。”
“你还是来我家写作业吧,我挺害怕你爸,他比咱们班主任还深沉。”
从小到大,凡是在我面前提起方英和刘康宁的人,无一例外的都会夸奖方英,也就是我妈。有评价就有对比,有对比就有对方,所以我爸刘康宁就成了大家口中的“严肃人”,就连我同学都会来一句“你爸特别深沉”的终极评价。
虽然评价代表个人观点,虽然每个人的观点都不相同,但从我的角度出发,或者说以刘康宁和方英女儿的身份来认定的话,那就有且只有四个字:完全同意。
当然了,我的结论也只代表我的看法,充其量就是将不同观点予以相同肯定,虽然“不同观点”全都出自熟人。之所以要把有些关系理清楚,不是我要证明我公平,而是爸要说明我确实没有私心,他也确实没有异议。
借用爸的原话说就是:“我不但要学习方英同志的积极乐观,还要学习方英同志的热情好客,可惜我怎么都学不好。”
爸说得没错,他特别想向妈学习,也曾试着改变自己急躁的脾气,奈何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这也难怪,脾气本就难改,否则哪来“天生倔强”的说法。
“悦悦,我现在越来越像你妈了,小乐都夸我和蔼可亲。”
许是亲情的感应让爸洞察了我的心思,所以才能准确衔接我对往事的追忆,只是言语中的自豪逗得我直乐。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爱笑?赶紧告诉我小乐说得对不对?反正我觉得没错,我就是越来越像方英同志了。”
“是是是,小乐说得对,您的感觉也对。您老人家确实越来越像我妈,不对,是越来越像方英同志了。”
听着我强忍笑意的回答,爸的脸都快乐成了一朵花。
第十三章 好事多磨
“爸,您笑得真开心,我已经很久没见您这么笑过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您上一次酣畅淋漓的笑是两年前,在小乐的小学毕业典礼上。”
说到这,我停了下来,趁着拿水杯的功夫扫了一眼手机。不知不觉,爸都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换句话说,我们父女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和爸一次聊这么久,还聊得这么兴致盎然,好像妈走之前就没有过。多么细思极恐的时间段,妈离开我们都快六年了……
“你记忆力真好,还能想起我上一次大笑是什么时候。我就不行喽,我只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像你妈。”
“爸,您最后这句话说的正确又形象,您和我妈确实越来越像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话,我必须说出来。”
话到此处,我故意缄默不语,而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借机活动一下酸痛的肩颈。
“你这个鬼机灵,跟谁学会吊人胃口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趁着今天心情好,我就和你好好聊聊。”
话音刚落,爸就伸出手让我将他扶起来些,挺直腰板说话是爸长久以来的习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既是优雅气质的体现,也是良好习惯的表现。
每一个良好习惯的养成,不但少不了自身因素,而且离不开外部因素。爸这个好习惯的养成,也少不了一个外部因素。
“少不了你妈,咱们家大小事情都少不了你妈,我的好多不良习惯都是你妈帮我改过来的。比如经常熬夜、喜欢喝浓茶、爱吃荤菜等许多不利于健康的习惯,其实论的话,习惯绝对是特殊的存在,既能扎根在你的心里,又能控制着你的身体,不是一般的根深蒂固。所以啊,我很佩服你妈,对你妈的感情也不一样。”
爸说到这禁不住笑了,笑容里透着光阴荏苒的似水柔情。
“我知道,您对我妈是又深爱又尊敬,再加一个羡慕。”
当我兴高采烈的替爸说出心里话时,突然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奇了怪了,我为什么会脱口而出“羡慕”这个词?其中原因连我自己都说不清。
虽然说不清,但感觉得到,我感觉有一股强大而温暖的力量在我肩上拍了拍。正是因为这一拍,所以羡慕从我嘴里径直跑出,所以爸才一个愣怔后说出了心里话。
“没错,我对你妈的感情正如你说的那样,爱是自然,敬是必然,羡慕,该是理所当然。我曾经对你妈说过,我说刘悦悦是你方英的女儿,我没有她那样倔强的女儿,以后她的事别给我说,说了我也不管。”
话到此处,爸早已收起脸上的笑容,微蹙双眉望向窗外。他的神情很专注,像是要把每一朵云都看得清清楚楚,像是要从中找出一朵十五年前的云。
我知道,我是爸妈的掌上明珠,我也知道爸爱我比生命还要珍贵。这也难怪,我们刘家本就缺女孩,从我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没有女婴出生,到了我爷爷结婚生子的时候,无女的情况不但没有改善反倒更加严重了。
爷爷共养育了六个孩子,爸是家中长子,排在他后面的五个孩子全是弟弟。不得已之下,爷爷只能将盼女儿改为盼孙女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长子的爸更是日盼夜盼想要个女儿,奈何盼了许久也没实现愿望。
第十四章 过不去的坎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所以爸才会对孩子倾注全部的父爱,所以爸才会将孩子看得比生命还重。再所以,再也就没什么所以了,女儿来了还所以什么?
我是在爸妈婚后第五年才出生的,用妈的话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都满院子疯跑了,你还不知道在哪呢?真是急死人不偿命的典型。好在后来你终于出生了,要是再晚一些的话,你姥姥就去福利院领养外孙女了。”
人们常说好事多磨,我的出生就印证了这句话。加上我们刘家连着三代都没有女孩,所以我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被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以及我妈等众多亲人众星捧月的呵护着。
至于最疼爱我的爸,在我出生二十天的时候才见到了我。听家里人说,我爸那天进门的时候还气喘吁吁,可见到我的瞬间,他立刻屏气凝神连声都不敢吭。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爸当时憋住呼吸是担心自己呼吸太重,怕吓到襁褓中粉嫩可爱的我。
“妈,既然爸这么爱我,为什么我出生的时候他没回来,而是等到我二十天的时候才回来了呢?”
这是我童年时期常常提及的问题,饶是知道妈不会骗我,爸对我也是真爱,但好奇心的地位依旧无法撼动。值得庆幸的是,妈对我的好奇心很有耐心,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答疑解惑。
“你爸之所以回来晚,是因为他的上级领导不愿他回来,说直白点就是留在部队。之所以让你爸留在部队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你爸样样出类拔萃,这么难得的人才怎么能不留下来呢?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反正就是回来了。”
虽然当时的我并不是很明白妈说的话,但不妨碍我对“出类拔萃”的羡慕,所以我每次都会说一句:“留在部队就留在部队,我爸想看我回来就行了。”
对于我童真的羡慕之言,妈似乎一直都不认同,否则也不会给我一个“自己去体会”的眼神,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和爸谈起这个话题才知道,所谓留下就是不能回到地方。说得再直白些,就是爸的余生都将在东北度过。
“如果当时没有你,我会毫不犹豫的留在部队,但我最终还是离开了军营。因为你是我深爱的女儿,我不愿让你承受思念父亲的苦楚,亲情这道坎我永远过不去。”
爸的回答并不冗长,却值得我用一生的时间铭记。其实在我心里,亲情一样是过不去的坎,一辈子都过不去。
“悦悦,你知不知道?我特别羡慕你和你妈在一起的时候。”
“嗯?!”
不知道是我继承了爸的说话方式,还是爸受到我情绪的影响,总之我们的说话方式越来越像,都喜欢在对方沉思的时候开口。
尤其这几天,不是我忽然想起某个问题问爸,就是爸突然说起某件往事问我,问的彼此都是一头雾水。那样搞笑的画面正如眼下的我,一脸错愕的看着爸。
“我意思你们母女的感情很深,特别聊天的时候又说又笑,没有丝毫顾虑和戒备。那样推心置腹的聊天方式,我就是不想羡慕都不行。”
爸一字一句缓缓说着,既像给我解释“羡慕”的理由,又像给我诉说“渴望”的原因。与其说爸是渴望,不如说爸是委屈,原本委屈就是渴望的另一种诠释。
或者说,爸是既渴望又委屈,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才是爸真正的感受。
爸渴望像妈那样和我推心置腹的聊天,却委屈于我一次又一次借故推托。我只想着和爸能少谈心就少谈心,以为这样能减轻他对往事的追忆,以及对妈日复一日不变的思念。
或许我的本意并不坏,但长期回避就是一个恶行循环。毕竟亲情需要及时沟通和适时陪伴,没有期限的等待就像望不到底的深渊,给亲情带上一副绝望的枷锁。
第十五章 父女亲情
如果说妈在的时候我不愿和爸谈及心事属于正常,那么妈走后我依然忽略爸的感受就是反常。忽略爸的感受,忽视爸的心情,哪一样不是反常的离谱?
所以现在的我,现在的我最该好好检讨自己。
想到这,我郑重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爸的面前缓缓蹲下。此时此刻,望着满头白发靠床而坐的爸,我强忍泪水哽咽开口。
“爸,从小到大,我让您操尽了心,也让您受够了气。特别是在我的个人问题上,我和您争吵的次数最多,甚至有过长达七个月的‘父女冷战期’。现在想想,那段日子您一定很生气,更多的则是伤心。因为您对我倾注了全部的父爱,我却还您最残酷的冷漠,为人子女岂能如此?我,我悔愧万分……”
强忍泪水说到这里,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任由愧疚的泪水肆意滑落。
“悦悦,别哭了,你哭得这么伤心我怎么能不难受?你是我的宝贝女儿,是我生命的延续啊!”
爸本想安慰我,谁知说到最后亦是红了眼圈。担心爸的身体再次受到情绪影响,我忙拭去脸上的泪水,佯装开心地说道:“爸,我没事,就是有些触景生情。您甭总替我操心,我已经四十不惑了,小乐都快……”
“四十不惑怎么了?你就是年过花甲还得管我叫爸,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对于我的“年龄说”爸明显不满,不待我说完就抢白了我一顿,最后还在我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看着爸认真又可爱的样子,我不禁哑然而笑。
愉悦的气氛最适合烘托亲情,在这样暖心的环境中,爸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严肃,整个人都透着亲切的愉快。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怎么不停地笑?真是越来越像小时候了。”
这一刻,瞅着满脸都是笑意的我,爸也跟着乐呵呵的开口。这一次,他更将积蓄已久的话全部说出。
“这次住院我想了很多,也反思了很多,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对的地方。比如性子急、说话直、爱唠叨,你妈在的时候就经常说我,可我怎么也改不了。我心里清楚这些缺点伤害过你,也明白你受了不少委屈,对此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爸说到这停了下来,伸手摁了摁眼角,又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
“这些年你很不容易,身为独生子女又是单亲妈妈,你的责任和义务都不容小觑。让我欣慰的是,你足够乐观和坚强,无论照顾我还是教导小乐,你都尽心尽力做到最好,尤其你妈走后,你更是扛起了咱们这个家。上有老下有小已是不易,写作创作更加辛苦,这么多事情压在你身上,我都于心不忍,可你从未放弃,或者说从未想过放弃,因为你就是这么优秀。”
话到此处,爸拉过我的手反反复复地看着,轻轻抚摸我有些变形的指关节。片刻过后,爸小心翼翼放下我的手,含泪而笑的徐徐开口。
“有些话我一直想告诉你,能成为你的父亲是我最大的幸运,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女儿。”
这番话爸说的非常缓慢,但字字句句都让我泪流不止。也正是因为这番话,我才真正明白了亲情的含义:亲情不是短暂的付出和忍让,而是长久的关爱和理解,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最不能吝啬的就是赞许和肯定。
这就好像爸对我的支持和鼓励,这就好像我对爸的承诺和回报,若是比喻得再贴切些,就是眼下我要说的话。
“爸,有些话我也一直想告诉您,能成为您的女儿我很幸福,也很知足。最让我感到开心的就是,您替我赶走了世事无常,为我留下了来日方长。”(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