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说骄阳似火,盛夏的午后更是热浪滚滚,无论走到哪都像到了火焰山。这样的天儿,自然不适合劳作。
既然不能下地干活,村民们也都闲下了。他们有的靠在树下假寐,有的躺在涵洞歇息,有的跑进凤河戏水,总之各有各的办法。
人们在歇晌,鸟儿也休息,不再叽叽喳喳……
靠河边的一家农院里,粉红色的绒线花盛开着,连空气里都充满了花香。太阳被茂密的枝叶遮住,只透着斑驳的光,院里很是凉爽。
此时,一对中年夫妻坐在树荫下面,边乘凉边商量着往后的事。
妻子名叫郅文文,不但天生的好样貌,更是远近闻名的能行人。同妻子相比,丈夫伍仲华就显得普通多了,好在为人诚实能吃苦,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
眼下虽说到了六十年代,但日子还是捉襟见肘,两间破房依然漏雨,孩子们却逐渐长大。过不到人前去的日子,怎能不让他们着急?
办法总是会有的,再说文文又是个聪明人,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
“仲华,你农活干得好,队长让你干什么你都应承下来。我呢,就在家里喂猪放羊,纺线织布,只要这样坚持下来,日子很快就起来了。到了那时候,咱们也拆了旧房盖新房,给孩子们都换上新衣服,你觉得咋样?”
文文边兴奋地说着,边拍着丈夫的肩膀问道。
“我看行,就按你说的做。”
对于妻子的决定,伍仲华从来不会反对,在他眼里,文文就是智慧的化身。
“同意是同意,你可不敢累垮了。”
望着妻子美丽却消瘦的脸庞,伍仲华关心的嘱咐道,与此同时,院门被“吱呀”一下推开了。紧接着,便听见一个银铃般的声音。
“爸妈,我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长相俊俏的女孩便提着水桶走了进来。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伍仲华和郓文文的爱女绒仙。
绒仙今年十二岁,年龄虽然不大但很懂事,帮父母打水是她每天必做的事。绒仙才提着水桶走进厨房,一个小男孩便跑了过来。
他叫伍向军,刚过十岁生日,是伍仲华和郓文文的小儿子。
和懂事的姐姐比起来,向军就是一个十足的孩子。此刻的他,正倚靠在父亲身旁诉说自己的委屈。
“我姐只让我提半桶水,可我已经长大了,我是男子汉。”
听着小儿子不满的抱怨,再看着他可爱的小脸,伍仲华和郓文文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声中,更有一份对女儿懂事的欣慰。
这时候,大儿子向民从外边扛了一捆树枝回来了,撂下柴捆,顾不得擦汗,舀了碗凉水一气喝干了。绒仙拿了块布巾给向民擦汗,看着哥哥身上一道又一道的刮痕,她心里难受极了……
郅文文和伍仲华结婚后,相互的勤劳,彼此的善良,共同的努力,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孩子们。
谷雨过后,关中这地方突然热了起来,地气随之升了上来,乡亲们也开始忙碌起来。文文家有了两只羊,一头猪,还有一窠正在孵化的小鸡。
春日暖阳,麦子已经吐穗了,菜籽开花了,蜜蜂嘤嘤嗡嗡地爬在花上采蜜呢,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二、三十个男男女女们拿着小锄锄,说着、笑着,锄着棉花地。
河堤上,两只羊在吃草,沙滩上,绒仙和向军舞着用柳枝削的花棍,表演着“穆桂英和杨文广的比武”,待到穆桂英打败杨文广,向军不干了,气得脸都红了。
绒仙劝向军,向军还不服气。绒仙让向军扮穆桂英,再比一次,可是向军仍然要当杨文广,还要打败穆桂英。最后一场,以绒仙失败,向军胜利而结束比赛。
二
仲华在兄弟间排行为二,乡党间人称二哥,也有人称二叔、二伯的,还有人叫二爷的,也有叫二兄弟的;那么:有人称文文二嫂的,也有人叫二婶、二妈的,还有叫二家儿的。
这天,天气晴好,绒仙喂完了鸡、猪、羊,扫完了院子,正在给向军辅导作业呢;妈妈坐在织布机上,正在织着布,梭子穿来穿去,脚板“啪,啪”地响着。
“二,二嫂,快,快快,莫大良在井边打媳妇。”
猛的一下,隔壁二婶推门跑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二嫂下了织机,急忙朝莫家跑去,绒仙也奔了过去。
此时,莫大良的媳妇满脸是血,衣服和裤子都被撕烂了,人也挣扎着向井边跑去。她要跳井,她不打算活了。
“甭管她,死一个少一个。”
莫大良咆哮着,手里还拿着棍子。二嫂虽然跑着,但她是小脚,跑到井边这里已经筋疲力竭。
危急时刻,她扑过去抱住莫大良的媳妇,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因为太累,她无法说话,但双手仍未松开。
莫大良见此,不但不觉得忏愧,反而连二嫂一同骂。
“莫大良!”
绒仙愤怒地喊了一声,紧接着走上前来:“你是男人,打媳妇算啥能耐?人家一心过日子,你反倒好吃懒做……”
绒仙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围观的乡亲们七嘴八舌的指责莫大良。看着围观的人群,听着愤怒的话语,莫大良赶紧放下了棍子。
莫大良的媳妇叫王菊兰,夫妻俩有三个孩子:一男两女,男大女小。男孩叫定产,大一点的女孩叫红叶,小的叫绿叶。因为家里负担重,生产队又不行,日子一直过的紧紧巴巴。
莫大良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不想干活,从次变了。
欺侮老汉打碎娃,见了小伙就趴下。大良就是这主儿。
在外边,见了势力大的,强势的,主动跑上前去,骚情地说上几句溜沟子的话;在家里,一不顺心,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其妻和娃见着他躲着走,不敢说话。媳妇见粮不多了,说了几句不满的话,招来一顿暴打。
因二嫂年龄大,小脚,身子弱,莫大良不把她当回事。可是他知道绒仙厉害,胆子大,能说,正在念初中。他看见绒仙,就怯了许多,绒仙还没说完,他已经败了。
三
从鸦片战争到全国解放,打了将近一百年的仗,经济遭到极大的破坏,一片混乱,人民的日子十分贫苦啊!
莫大良正生在军阀混战之际,逃难的路上。身体极度虚弱,挣扎着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舍不得丢手,眼睛睁得大大的,离开了人世。
莫大良他爸既当爹又当妈,东家要一点,西家求一点,养活着儿子和自己。
天有不测风云。
正当他们艰难度日之时,黄河又发了大水,饿死人无数,家乡实在混不下去了。父亲挑着担子:一头是儿子,一头是铺盖碗筷,逃荒去了。
沿路乞讨,受尽了磨难,看尽了人间白眼。不知经过多少个
日日夜夜,来到了关中平原一个叫伍村的地方。在车站旁靠铁路的一块高点的平地上搭了一间草棚,住了下来。
伍村紧挨沣河,土地肥沃,灌溉方便,一年小麦、玉米俩熟。就这些条件,吸引这灾荒逃难的人们。每次战乱之后,就有一些从中原地区特别是从山西、河南逃到这里的人,住了下来,繁衍生息。
莫大良他爸可是个硬汉子,艰难不仅没把他压垮,反而是他更加坚强起来。他给人家打短工,扛长工,不几年的功夫,置了几亩地,盖了两间不太好的瓦房。
莫大良他爸能吃苦,勤劳能干。想起他妈临死时眼不闭的子,他心中暗暗发誓:就是把自己腰累垮,腿挣断,也要把孩子拉扯大。
大良当时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可懂事哩!
父亲给财东家扛长工,他喂猪;父亲干活,他打下手;父亲是庄稼地里的老把式,他也学会了不少农活。
几年下来,老汉累垮了,儿子长大了。
老汉罗锅着腰,拄着棍子,见天笑嘻嘻的,托人给儿子问媳妇。
解放那年,他爸置办了几桌酒席,请了些亲朋好友,给儿子把婚事办了。他父亲认为他一生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闭着眼睛,放心的离开了人世。
四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
这是初二一班的同学们在排练歌曲,他们准备参加学校组织的歌咏比赛。因为是二部轮唱,所以声音总唱不整齐。班长绒仙耐心的讲解要领:合唱队分为两个小组,女生为第一小组,男生为第二小组。一组唱完一拍后,二组接着一组的开头唱,形成此起彼伏,到最后两组合起来唱。
合唱队有个叫刘迂曲的同学,老唱错,搅得大家都唱不好。绒仙见状又急又气,狠狠批评了刘迂曲。
向军也在这所学校,是初一年级。放学的路上,迂曲碰见了向军。
“你姐像个假男娃,将来找不着对象!”迂曲见了向军挑衅似的说。
“你妹才像个假男娃!”
向军握紧了拳头,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准备打迂曲。向军绝不会容忍任何人说他姐的不是。
绒仙老远看见他们,跑过去,劝开了向军和迂曲。
绒仙诚恳地向迂曲承认了自己急躁的错误,然后又不厌其烦地讲解了二部轮唱的要领以及有关的一些乐理知识。
绒仙在学校是个好学生,各门成绩优秀;文体也不错,还很热爱集体的事情。
三夏大忙,在农村是个非常重要的时节。绒仙割了一大晌的麦子,才回到家,还没顾上喝水呢;向军放羊也刚回来,进门就喊着肚子饿;向民和父亲在地里正割着麦子;母亲忙着做饭,准备着给地里送。
“二嫂,二嫂,我娃……他妈病了……”莫大良结结巴巴地说。
文文和绒仙不顾家里的事情,急急忙忙地奔向莫家。
莫大良媳妇躺在院中,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已经休克,文文喊道:“快送医院!”
绒仙拉着架子车,她妈在后边推着,一路小跑,到了公社卫生院。
经过一番抢救,病人脱离了危险。原来媳妇得了宫外孕。
医生说:“多亏送的及时,不然就没命了!”
文文嘱咐了莫大良几句:要他安心照顾媳妇,不要操心家里事。临走时,又从衣服口袋里掏了几块钱,塞给了大良。这一切,
绒仙看得清清楚楚,笑了!一等,二等,三等,饭还没送来,向民和他爸越来越着急,向军则气鼓鼓的撅着嘴。
帮人就要帮到底!文文是个热心肠,无论谁有难事有求必应,谁家有困难更是全力帮忙。
文文想:丈夫仍旧收自家自留地的麦子,向民收莫家的;自家的羊奶匀出些,給莫家女娃喝,因为这娃身体太弱了;莫大良媳妇病好后,她教她学纺线、织布、纳鞋底、绱鞋等家务活。
丈夫听了文文的打算,气不打一处来。一家人在忙,连饭都吃不上,龙口夺食的日子阿!这些事情一旦涌上心口,就想发火解决,可他偏偏发不出火。向民和向军也认为自家的事都忙不过来,干嘛管闲事……
绒仙同意妈妈的安排,谈了自己的意见:“邻里互帮,天经地义,大良叔家遭困难,我们不帮谁帮呢?”
绒仙又列举了不少邻里相帮的好人好事,说服了家人,妈妈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