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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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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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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甜

龚愿琴

金秋时节,棉花白了,稻穗黄了,橘子绿了,柿子红了。

每年柿子红的时候,我走进祖父母独居的小屋,总能看到桌子上、柜子上、长条椅上、甚至床上,都摆放着一排排金灿灿、圆鼓鼓的大柿子。这些柿子如同一个个胖乎乎的小娃娃,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吵吵闹闹,嘻嘻哈哈,最后,他们一个赛一个地挺着圆溜溜的肉肚子,似乎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口哨,悄然安静下来:嘘,向——右看齐!向——左看齐!呵呵。走进厨房,打开米坛子,把手伸进去,拨开一层层珍珠似的白米,更多个大肉厚的金柿子就探出了头。它们掩埋其中,你躲着我,我躲着你,或是你偷偷蹬我一腿,我偷偷摸你一头,然后,一溜烟儿地全部钻进米堆里,你也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竖起耳朵吧,听得见,它们在咯咯咯地笑……

年迈的祖父母慈眉善目,静静地坐在屋外。他们看看蓝天,看看白云,看着一只只小鸟从白云底下唧唧叽叽地飞过,又看到一片片黄叶在秋天的微风中翻飞舞蹈,最后,飘飘悠悠,颤颤巍巍,终于落在了脚跟前。祖父微微倾下身子,捡起最大的那片黄叶,用浑浊的眼睛仔细地端详,又摊开手掌,把叶子轻轻抹平,用食指顺着它清晰的纹络,慢慢地摩挲着,摩挲着。祖母看见我来了,沟壑纵横的脸上立刻堆满深刻的笑意。她老人家扶着椅背,慢慢地站起来,嘴里说着“柿子甜了,吃柿子”,双腿就蹒跚着向屋内走去,走向桌子,走向柜子,走向长条椅,或是走到了床边。祖母坐下来,笑眯眯地伸手去摸着一排排金灿灿、圆鼓鼓的大柿子,如同抚摸一个个胖乎乎的小娃娃。祖母笑着,摸着,偶尔轻轻地按一下,口里念念有词:“这个还得三五天,这个还要等一个星期,这个也不行,看看这个……嗯,这个甜了,正好。”说着,念着,祖母就把几个成熟了的软柿子递给我:“去洗洗,吃,甜呢。”

我洗柿子去了。祖母搬个小凳子,拿个竹篾筛子,坐在了米坛边。她把筛子放下,把枯树枝一样的手小心翼翼地探进白花花的米堆里。不一会儿,一个个圆溜溜、红彤彤的柿子就像花儿一样开放在祖母枯树皮一样的手掌心里,然后“开”在筛子里。这些红彤彤的“花儿”一朵朵地开,一朵朵地开满了整个儿竹篾筛子。祖母笑呵呵地拿来一个布袋子,把“花儿”轻轻地放进去,说:“带回去,慢慢吃,甜呢。”

祖父坐在屋外,手里还在摩挲着黄叶,他不时地回头看着我们,看着那些红的黄的柿子,脸上始终挂着从容淡定的笑,如佛一样。通常地,这样的时候,他的双手和双腿还在似有似无地、有节奏地弹动着,他的嘴也似有似无地、轻轻地张合着,他的头似有似无地、轻轻地摇晃着——呵呵,一生酷爱戏曲的老人家正在心里哼唱着精彩的戏词呢。戏也醉人,人也自醉,瞧祖父那自得其乐的表情,我猜,那或许就是一段关于红柿丰收、人畜欢笑的甜蜜好戏吧。

我的家乡并不产柿子。鱼米飘香的梁子湖畔,水多、地平,春有油菜黄艳艳,夏天的红荷满湖塘,秋来棉稻耀千里,冬天的大鱼跳得欢。至于柿子,那绝对是个稀罕的玩意儿,别说吃了,就是看到也很少。除非是有亲戚来了,或是城里有人来了,才偶尔会看到一些金灿灿、圆鼓鼓的大柿子在红的绿的黄的大网兜里荡啊荡,走啊走,直至消失在看不见的房前屋后、里弄深巷,或是随着招呼声、笑声走进了瞬间就充满欢乐的哪户人家。

吃柿子,那当然是更加奢侈和无限幸福的事情了。啊,把刚挑回来的清亮湖水倒进搪瓷脸盆里,再把红彤彤的成熟柿子放进去,清水轻吻着红柿,红柿偎依着清水,两厢映照,两厢深情。待轻轻地洗去了红柿表面的灰尘和污渍后,拿起来,用花花绿绿的毛巾轻轻地揩去水分,再轻轻地剥开那层薄如蝉翼的红皮,啊,香甜多汁的柿子肉就露出来了!低下头,张开嘴,轻轻地大咬一口,顿时,唇齿流着甜汁,心里淌着甜水,整个儿人都觉得舒爽通透极了。

当然,这样舒爽通透的感受来得是有回数的。家乡人与柿子的缘分,更多的是来自于柿饼。是的,就是那些圆圆的、扁扁的、表面有一层白粉的柿饼。柿饼通常是作为礼物相送的,而且多是与罐头、糖果等一起送给老人的。柿饼的肉很扎实,又甜又糯,只有听话的孩子,老人们才会格外多给一个。得到柿饼的孩子们啊,轻轻地咬一小口,再咬一小口,真好吃啊,咦,不吃了,舍不得呢,塞到小口袋里去,留着慢慢吃,哈哈。

祖父母一生都喜食甜柿。但其实他们吃得更多的是柿饼。也因为柿饼,我们几个小孩总是围着他们转,比比谁最听话,比比谁最能干。祖父母呢,常常乐得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那份比柿饼更香甜可口、更沁人心脾的亲情就长久地弥漫在屋里屋外,欢声笑语随风飘散,飘到远处的湖面上,荡啊荡,摇啊摇。

祖父母年迈以后,父亲和叔叔们把他们从湖边接到城里来,单独住在一套安静清幽的小屋里。小屋的远处也有湖,湖畔开着四季不同的花儿;近处有树,树在深秋里就会落下金黄的叶子。这些湖啊、花啊、树啊、黄叶啊,连同天上的白云和小鸟,是祖父母常年百看不厌的风景。祖父母的岁数加起来已超过了170,他们虽然不再精神矍铄,不再步履矫健,但也耳聪目明,相互关照,生活完全能自理。我们这些小辈,每逢有空的时候,就去那个小屋,和他们一起看蓝天、看白云、看湖、看花、看树、看叶子和小鸟。每次去,祖父母都开心得如孩童。

叔叔在乡镇里工作。乡镇在翠绿的群山之中,山脚有许多自然生长的柿子树,树上每年都要结很多很多的红柿子。于是,每到秋风起、寒露到的时候,叔叔就提着一个大袋子,去到那片柿子林,采摘许多成熟的或即将成熟的柿子送到祖父母独居的小屋。祖父母一看到那些红红的果子哦,忙不迭地在桌子上、柜子上、长条椅上、甚至是床上,都一顺溜儿地摆放起来,横横竖竖,整整齐齐。摆不下的,再放到米坛子里去,盖上,只等着几天以后,那香香甜甜的红肉不涩不干、甜甜蜜蜜地显现出来。

这些年,盼柿子、摆柿子、吃柿子,拿着柿子与儿孙同乐,占据了祖父母秋天里很多的时光。柿子成为了他们在秋风秋阳下的快乐之源。

不久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了解到江北大别山下的某个地方竟然有全国唯一的一种能在树上自然脱涩的甜柿,不需人工催熟,不需人工去涩,甚至不需要清洗,摘下来就可以吃,且皮薄、肉嫩、个大、核少、汁多、甜脆如梨,极富营养价值。如此人间珍品,曾令清朝文学家周锡恩赞叹不已:“红实何灿灿!压枝重似稠。众贪咀嚼快,列席齐珍馐。”

就在那天夜里,我梦见了大别山,梦见了大别山下那个美丽的乡村,我看到满山满树的甜柿,如灯笼,如云雾,如烟霞,红遍了全部的天空,甜到了心窝里。醒来后,我想,什么也不用说了,赶紧到江北去,挑一担名副其实的真甜柿回来,好好孝敬我亲爱的祖父和祖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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