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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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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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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记忆

龚愿琴

那时候,母亲还很年轻。年轻的母亲在水汪汪的稻田里扯稗草。微风拂来,母亲的红衣黑发和她优雅的动作就是绿野里最靓丽的风景线。“稗草长得这么好,为什么要扯掉啊?”我问。“因为它抢占了水稻的营养。”母亲答。我看见母亲一路寻,一路扯,很快就聚了一大把。

我也会!我挽起裤管,脱掉鞋子,生生地也走进了水汪汪的稻田。可是,很快,我就站在泥水里,挪不开脚步。“你为什么不往前走啊?”母亲问。“我怕!”我答。“怕什么?”母亲的声音很轻柔。“这水好深,我怕掉进去了。”我的声音在颤抖。“不深啊,刚到腿肚子。”母亲在鼓励。“很深,比梁子湖还要深。”我看到水田里有飘着白云的天空。

深不可测的天空!深不可测的水田!一抬脚,就会掉入这明亮的深渊啊,我快要哭了。母亲直起腰板,揩了揩额头的汗珠,望着我,笑了。

那时候,村庄还在。几十户人家的村庄依河而建,家家门口都是稻浪滚滚的良田。小河流向了浩淼的梁子湖,良田生产着乡亲们的希望和喜悦。每到谷粒儿饱满的季节,整个村庄都被黄灿灿的颜色笼罩,新谷的清香渗入到每户人家的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和鸡舍鸭笼、牛棚猪圈。这时,欢笑是唯一的表情,辛劳是唯一的体验,天气是唯一的话题,收成是唯一的旋律。

割谷、抱谷、捆谷、挑谷、晒谷、打谷,收谷,终至颗粒归仓!石磙儿转转,老牛儿哼哼,风车不停地摇,箩筐一担担地满,馨香的稻草垛儿啊,一堆一堆,越堆越高!夜深人静的时候,月亮睡着了,星星睡着了,小河睡着了,人和牲畜也都睡着了。但是,村庄醒着,谷粒儿醒着。村庄守望着庄稼人的日日夜夜,谷粒儿延续着庄稼人的岁岁年年。

那时候,我还小。小小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能从青色的炊烟里闻到稻草的味道和米饭的馨香。炊烟袅袅,稻香飘飘,连远处的梁子湖水也和着这飘摇悠扬的节拍,起舞,翻跳。

插秧比赛绝不是游戏。弯腰,曲背,左手拿青秧,右手利索地分秧、插下去,分秧、插下去,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下去,像鸡啄米一样。人向后,秧向前,一排排,一片片,汗在滴,人在笑,我和弟弟的欢乐争执落入水中天里,一圈圈地荡漾。

搅稻草把子绝对是一个辛苦活儿。这活儿从放学扔下书包开始,做着做着小伙伴们都散了,做着做着天就黑了,做着做着稻草就没了,做着做着草把子就堆成了山。

母亲是个麻利人。她展开一根根稻草绳,将稻草把子一个一个地交叉摞起来,摞到齐腰高,再单腿压下去,扯紧草绳,打个结,扔开去,那就是一捆了。一捆,两捆,三捆……满稻场都是捆好的稻草把子。明晃晃的月光下,母亲把一捆捆的稻草把子一担担地挑回家,堆满宽大的堂屋。母亲顺着长长的竹梯爬上阁楼,放下长长的扁担钩子,我用钩子钩住稻草绳,母亲轻轻提起,提上去,整齐地摆开……

等到满堂屋的稻草把子都钩到楼上去摆好了,更深夜寒,闪着黄色星火的小煤油灯发亮了,母亲收拾好鸡鸭猪牛之后,开始纳鞋底或是织毛衣,我揉揉睁不开的眼睛,一边抽泣一边做着一年级的作业。偶尔,会有老鼠在头顶的阁楼上窜来窜去,窜下一些稻草屑,洒落在我的小小作业本上……

那时候,天还很蓝。蓝天之下,湖水之滨,平平展展,到处是绿油油或是黄澄澄的稻田。最忙的是“双抢”时节。最怕的是突然变天。腰酸了,不能停。腿疼了,不能停。背弯了,不能停。肩红了,不能停。起风了,不能停!下雨了,更不能停!!

稻田里不仅仅是有稻谷,还有水蛇和蚂蝗。隔壁的水生割谷,镰刀割着手了,得了破伤风,走了。东头的大陈是个白面书生,草谷头压得他龇牙裂齿,他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坚决不回来做农民……

父亲每次从稻田里回来,总不忘从旁边的水沟里给我们带回荷花和莲蓬。荷花一片片,沿着屋后的小河流淌,小河会流到长江,流到大海。莲蓬一粒粒,芯是苦涩的,肉是鲜嫩的,吃在嘴里是香甜的。

稻田里的稻米,一穗穗,一颗颗,掰开了,好天是白色的,坏天是黄色的,但吞到肚子里,都能养活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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