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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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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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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四章

龚愿琴

南浦醉卧彩虹桥

古城曾是东吴帝都,北枕长江,南依长湖。长江浩浩汤汤,万古奔流,成就了一代文豪“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不朽惊叹;长湖呢,水域辽阔,视野苍茫,原为吴王武昌宫御花园的一部分,亦盛极一时。

长湖旧称南湖或南浦,风姿绰约,美丽天成。她的春夏秋冬,在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的笔下,早已流淌出经年不断的缠绵诗意。比如:春——南朝才子江淹的《别赋》中有“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的动人诗句;夏——元末诗人丁鹤年笔下“日暮菱歌动南浦,女郎双桨荡舟来”的画面让人心旌摇曳;秋——清代诗人王渭鼎的《南湖映月》云:“倒悬素影开明镜,直吐元珠净暝烟。蟾兔正当三五满,清辉直与水同妍”,把个景色写成了仙境;冬——明代诗人谭元春在《南湖夜月》里描绘出了和谐宁静的原生态湖景:“明月涵南湖,湖中凫雁呼。霜气结乱声,能使明月孤。明月平湖水,水明光未已。奇寒欲作冰,冰成寒不止。”

四时之景,古人已写到极致。古人写景的时候,湖与城是相隔遥望的。今天的南浦,因湖之南岸曾建有“洋澜寺”,故更名为洋澜湖。城区南扩,洋澜湖已然镶嵌在古城的中央,成为城市的一颗澄澈明珠,亦有人说是城市的明亮眼睛。因为这顾盼生辉的眼睛,雍容秀丽的古城迸发出融贯古今的灵性,处处显现开明、通透、温婉、知性的帝都风范。

古人没有写到的,是湖上的桥。桥是新时代里的南浦新景。

尤其是那体态轻盈、飞波踏浪的彩虹桥。彩虹桥跳出长江、顺着繁华的街道旖旎而来,款款细步,不紧不慢,上仰蓝天,下瞰碧水,东乘凤台红日,西望松风明阁,伸手与垂丝绿柳共舞,闭目和起伏白鹭同歌,然后载着车流人影穿楼过巷,一路向南,渐隐渐没,最后遁形于南边仙风道骨、青翠欲滴的群山之中,不知归处。这时蓦然回首,可以看到一架七彩长虹横卧于洋澜湖的清波之上,宁静,悠然,书法家陈义经先生力透纸背的“南浦虹桥”四个大字,在斑斓虹彩的映衬下,金光四射,氤氲如烟,直照得整个洋澜湖的水温润如玉,水岸的建筑成琼楼玉宇,人间瑶台。

许多时候,我都愿意把彩虹桥比喻成婀娜文静的女子。与器宇轩昂的莲花大桥相比,她华贵而从容;与四平八稳的滨湖桥相比,她飘逸而轻灵;与高耸入云的通天桥相比,她淡定而平和;与精灵童稚的官柳拱桥相比,她端庄而聪慧;与九曲回环的栈桥相比,她干净而利落。有时候,我拾起古人的诗句,又觉得有如神助,看她曼妙的身姿,看她姣好的面容,看她凌波的红艳,看她静静地独立于在水一方,不急不徐,不骄不躁,正宛若亭亭净植的红荷啊。寒来暑往,彩虹桥总能给人无限想象的温暖空间。

远眺彩虹桥,两百四十六米的身长,二十四米的身宽,左右各十三根擎天钢柱,前后共三组飞天横梁,连接新老城区,将天堑变为通途,车欢人笑,达古通今,有礼有节。近抚彩虹桥,桥上的动与桥下的静浑然一体,桥的岿然安稳与湖的碧波荡漾无缝交融,通天入地,自然统一,不着半点尘埃。

桥是湖上的天,湖是桥下的地。因了桥,湖更宽广;因了湖,桥添风韵。桥与湖,春秋同风雨,冬夏同雪露,朝同晖,暮同眠。古老的洋澜湖啊,碧荷仍在,菱花还香,明月不变,雁正南归,他年他日你若再与江淹相逢,他的诗句是不是该改成“送君南浦,挥手彩虹”?

春风吹进南塔街

又是一年艳阳春。屈指算算,来到古城已经有十九个年头了。十九度寒来暑往,十九载悲欢离合,蓦然回首,发现繁华与沧桑过后,我的双脚绕了很大一个圈,又回到了春天的南塔街。

十九年前的暮春,刚刚大学毕业的我回到这座称为故乡的古城,看着周身陌生的楼房和街道,陌生的人群和车流,如果不是偶尔灌入耳鼓的熟悉乡音在召唤,很多次,我都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沉浸在无边的寂寞和孤独中再也回不来了。唤我回来的,是亲切的乡音。多少年,我家几经迁徙,但乡音总是父母和兄弟们不变的语言。而催我从恍惚中醒来的,是暮春里已然热烈的春风。春风吹来的时候,阳光灿烂,柳絮纷飞,我正走在暖意盎然的南塔街上。

南塔街从西北往东南,以轻巧优雅的弧线姿态将热闹喧哗的文星大道和洁净美丽的滨湖北路紧密相连,路面平整,洁如净土。顺着南塔街走一遭,或绿树成荫,或楼房错落,或庭院深深,或书声琅琅,或小贩吆喝此起彼伏,或门前商品花花绿绿,党报的高楼庄严朴素,秀丽的南浦园亭廊迂回——动与静,高与低,远和近,大和小,人与物,都在这里尘埃落定,各得其所。

我工作的地方在南塔街的中段,每天上班下班我都走在这些落定的尘埃里,感受到别样的安稳和恬静。初出象牙塔的我面对纷繁的社会万象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工作中的种种矛盾,一筹莫展。走在南塔街上,看到路边经风历雨的梧桐树,看到小贩或店主们积极向上的劲头,甚至看到来来往往那些淡定的陌生笑脸,我的心底都会泛起层层涟漪,然后,就与不远处的洋澜湖水一样,波澜不惊。

南塔街北出口处矗立着一座古塔,想必正是因为此塔,此街才得此名。古塔名文峰塔,又名文星塔,因位于古武昌南门外,故俗称南门塔。塔共5层,高约23.13米,由塔座、塔身和塔尖三部分组成,每层四门四窗,可通观八方。塔身正南门镶碑上镌有“文峰”二字,书法古朴秀逸。文峰塔为明代建筑,明嘉靖二十一年(公元 1542 年)知县谌谦与教谕朱瓒为激励学子奋发读书所建,清康熙七年(公元 1668年)知县熊登见其渐渐颓废,于是易地重建,至今已有470年的历史,是这座城市现存的唯一古塔。每每走过南塔街,走到塔下,或是走过此塔,再走进南塔街,我都可以看到1700多年前东晋大将军陶侃带领官兵遍植武昌柳的壮观,可以闻到900多年前北宋大文豪苏轼在西山上寻得的野梅清香,可以听到600年多前元末诗人丁鹤年吟咏洋澜湖美景的抑扬顿挫,亦可以感受到100多年前融北碑南帖于一炉的晚清书法家张裕钊那神奇的独门书法奇功……古塔,新街,古文化,新时代,每天每天的我都在古与新之间穿梭,在虚与实之中往返,在深和浅里徘徊,如沐杨柳春风,如受醍醐灌顶。后来,单位搬家了,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远离了南塔街,我在焕发新意的古城里栉风沐雨,披星戴月,用双脚丈量着她的每一寸土地,用双手抚摸着她的每一缕肌肤。从春到秋,从夏到冬,城市变大了,街道变靓了,我在漂泊中渐趋成熟。

成熟之后的我愈发想念南塔街。那里是我在这座城市最初的立足之地,那里有我的青春年华,有我流下的汗水。每年春风吹起的时候,我会有事没事就循着古塔的方向去南塔街看看。我熟悉那里的每一座房屋,每一棵树木,甚至每一个店铺,每一片天空。多少年来,无论生活多么跌宕起伏,我只要身在南塔街,心,想不静也难。

去年,春风再次吹得满城的香樟叶四处飞舞时,我在南塔街买了房,将家安在了这里。十九年,弹指一挥间,从南塔街到南塔街,春风不变,乡音不改,容颜其实也未老。当故乡走进心里,住在南塔街,就是住在春风里,住在了家里。

寂静落鸟城

住在古城的人,没有不知道落鸟城的。这座仿悉尼歌剧院造型设计的白色圆形建筑,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以来,就一直静静地矗立在洋澜湖的中央,曾经辉煌,更多的时候落寞而安静,她同日月星辰一起,陪伴古城走过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

二十年来,古城日新月异,覆地翻天。城区在扩大,城市的版图向东、向南、向西快速延伸,当年偏于城南一隅的落鸟城现在算是中心之中心了;城市在长高、长宽,摩天大楼一栋接一栋地拔地而起,狭窄的街道拓宽再拓宽,落鸟城置于其间,渐渐显得陈旧和孤寂了;城市很时尚,很现代,商厦和茶楼、咖啡厅里总是人影绰绰,绵延不绝,当年歌声袅袅、舞袂翩翩的落鸟城今天洗尽铅华,已朴素如亲和的邻家街坊;城市的休闲场所越来越多,免费开放的公园里游人如织,四季长绿的广场上欢声笑语,山林、江滩、湖岸都是徜徉流连的好去处,当年人心所向的落鸟城呢,如今白天没有彩旗飘、晚上没有灯火亮,或许,真的只有鸟儿在不知疲倦地落下、飞起……

落鸟城里没有大树。据说,当年是有一个叫做百鸟廊的地方的,我没见过,我只是根据字面意义来猜测,那或许是可供鸟儿栖落、可供客人吸氧的绿色地带。站在滨湖桥眺望,落鸟城范围内,从大门进去,围绕着大小两个圆形的大厅,种满了整整齐齐的景观小树。树不高,刚及人膝,但绿色清新、怡心养眼。尤其是门内左侧一大片浓密的绿林,高高低低,蓬蓬勃勃,生机盎然,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百鸟廊吧。我相信,在湖光里盘旋飞翔了许久的鸟儿,一定是把这里当作了天堂,它们愿意在这一片绿色之中朝起暮落,啁啾晨昏。如此,极富诗意的“落鸟城”三个字却是名副其实的呢。

落鸟城玉立湖中央,静如处子。二十多年前建设的高尔夫水上练习台、表演式卡拉OK厅、酒吧咖啡茶座、迪吧舞厅等高档休闲娱乐设施,还有拾级而上的小桥、擎天挺直的立柱、立柱顶端的球形大灯,以及门口并排对坐的威猛石狮、锈迹点点的高大铁门,历经七千多个风吹、日晒、雨淋的日子,全部显得古旧、沧桑、斑驳、静谧。有谁在无声地诉说吗?诉说这里曾经引领着古城娱乐业的辉煌。有谁在清脆地长鸣吗?长鸣这里永远是它们留恋的家园。湖水无声。有白色的鸟影掠过水面,和着宛转如笛的歌声,一起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线。

落鸟城不知道,作为这座城市的水上明珠,她已然成为城市的标志之一,她承载着许多人的记忆,许多人的思念,她是许多人眼中总也看不厌说不完的最美风景!落鸟城看到南浦虹桥通车了、凤凰广场建成了、湖心的亭阁红瓦飞檐、湖中的栈道九曲回环———昨日,梅雨牵着季风,带来了最新的喜讯:洋澜湖上的最后一批围栏已被拆除,被分割的湖面终于又连成一片。从此后,洋澜湖真正实现集“生态调节、园林景观、旅游观光”三大功能于一体,一湖清水荡漾,沿岸柳枝低垂,“青山入云去,白雨渡湖来。石润生龙气,川光媚蚌胎”的美景不久就会欣然重现!

湖水清也好,浊也好,落鸟城就一直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相依相守;落鸟城兴也好,衰也好,湖水一直就默默地流淌在那里,相扶相伴。对于远离古城已久的人们来说,这是在西山和观音阁之外,一份也能成为永恒的新的乡愁。

梧桐掩映明塘路

在古城,走进一条路,抬头,只能看到树,不能看到天,或者说只能透过浓密翠绿的枝叶看到星星点点的亮光,即使是冬天,朔风四起,黄叶落尽,视野之内,那些疏密有致的、粗细无痕的、缤纷斑驳的、盖满天空的,全是梧桐树的枝枝桠桠,那么,这里就是明塘路了。

明塘路自武昌大道的三面像处由西北向东南而来,小巧婀娜,小步款款,走了大约五百米之后,于古楼街口转头向东,飞过明塘小学,掠过明塘体育场,在新世界门口与繁华的南浦路十字交错,即大开眼界,大步流星,从容开阔地笔直向前,径达贯通南北的古城路。在古城路口,屏息,凝神,她面东站定,左望长江,右眺澜湖,身后浓荫蔽日的两排梧桐树一路跟来,枝叶交相密织,树影斑斓陆离,共同拖开成一袭长长的裙裾,端庄高贵,大气天成。至此,明塘路完成了从市井烟民到大家闺秀的蜕变历程,轻松自然,随意淡定。

以明塘小学为界,明塘路分为东西两段:东段宽阔,西段狭长;东段静谧,西段喧嚣;东段雍容,西段玲珑。总之,明塘小学就是明塘路上一个闹中取静的分水岭,她仿佛有一双神奇的魔术手,向左轻轻展开,那是热闹繁忙的烟火人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向右缓缓指去,那里矗立着安静的办公大楼和庄严的政府大院,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严肃和神圣的味道。从西向东走完明塘路,就是从小走到大,从窄走向宽,从低走向高,从暗走向明,眼界越来越开阔,脚步越来越缓慢,心境越来越平和。在明塘路上西西东东地来来往往,是两种不同的体验,两种不同的人生。可以采购,可以经营,可以上学放学,可以上班下班,可以就医问药,可以闲逛休眠,衣食住行样样都有,酸甜苦辣百味杂陈,更兼那些日趋苍健挺拔的梧桐树时时守候,处处庇佑,明塘路,浓缩了所有居住在古城或是来到古城的人们的全部生活。

明塘西路有百十家各类店铺,大厅小堂,人来人往,交易频繁,沸沸扬扬。这些店铺,年年不一样,月月有更新,也许,你昨天步入的地方,今天就换了主人。但是,其中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数十年来都是不温不火度寒暑,不急不躁看风雨,不紧不慢享晨昏。小店的年龄也许与路边的梧桐树一样大,梧桐树一年年长高长大,一年年叶落叶生,但小店的规模总是那么大,三四平方米,小店的品种总是那么单一,除了纽扣还是纽扣。是的,就是纽扣。大大小小、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纽扣沿着柜台排放在一个个整齐的小方格里,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在纽扣店里,适合填补生活的必需,适合怀旧,适合休憩,适合赏心悦目,适合出门时在仰望和观望之后尽情放飞想象的翅膀。

明塘东路上有一所小学名东方红,东方红整洁干净的操场上高高飘扬着一面鲜艳的红旗,这面红旗与明塘小学的红旗遥遥呼应,更与学校后面底蕴醇厚的人文历史深深连通。儒学社区和吴都社区的名字,浸透着历史的光芒;吴王城遗址的碑牌,闪耀着历史的光辉;壕塘远逝的汪汪碧水,映照着古城天空一千八百年的风云变幻。古城的土地上,公元前三千年就有人类繁衍生息,谁能数得清,这区区一千五百米的明塘路,留下了多少先人勤劳健硕的脚印?

栽下梧桐树,引来凤凰栖。来到古城,若想寻得凤凰,不必急着去凤凰广场登临凤凰台,先来明塘路看看,或许你会有同样华丽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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